徐自明在多次给郭沫子打电话后终于打通了。
“徐自明,你电话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一直不得空。”
徐自明忙应道:“你说。”
“我跟你离婚是我们的事。你不要把脾气撒到我妈身上去。 我妈她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她是我妈,你就要对她尊重点!”
“嗯,是我不对,当时喝了点酒,酒壮 人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也就做了。”
“行吧,这事也没必要多计较。”郭沫子问道,“说吧, 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啊?”
“我想问问你了解今天数据暴增的事么?”徐自明问道,“我有些担心。”
郭沫子坦然应道:“不用担心,湖北地区一夜之间新增这么多患者,主要是因为确诊标准的改变!”
徐自明不太明白:“确诊标准从什么样改成什么样了?” 之前,完全是靠核酸检测来确诊患者,这需要一套严格的流程,其实非常容易造成漏检。上面也是发现,这样出来的确诊数据跟实际数据是严重不符的,所以要调整。我们都已经接到了通知,医生通过临床诊断就可作出合理的判断。
“比如,先考虑是否是疑似病例,比如发热、白细胞异常, 然后只要符合肺炎影像特征的病例,皆可基本判定为确诊患者。 这样可有利于及早判定、及早治疗,避免出现遗漏的情况。之前累积了不少样本等待核酸检测,但其实其中部分病人已经有病症,现在就可以直接通过临床诊断确诊为新冠肺炎。”
“这个数据相差这么大么?”徐自明很是诧异。
“当然大,要知道核酸检测病患的数量受限于核酸试剂盒的多少,不能全面地展现真实数据。而核酸试剂盒的产量受限, 每天能用试剂盒测试的人数可能只是感染新冠病毒病人总数的一成。这也是国家为何要做出这种调整的目的。”
徐自明恍然:“那这样看,在疫情管控方面来说,如此调整是一个进步吧。”
“当然,这会让很多没有用核酸试剂盒检测出阳性的病人及时得到隔离救治,更有力地阻截传播途径。所以你不用担心, 这是好消息。”
“那确诊人数激增,床位需求不也是激增?你的工作压力岂不是更大了?”徐自明皱眉问道。
“压力是肯定越来越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国家在武汉建立了好多个方舱医院,每个方舱医院有几千张床位,足够容纳激增的病患。”郭沫子的语气颇有信心。
“国家这安排得很顺啊,缺啥就来啥啊。”徐自明颇为自豪。“那是肯定的啊,你以为那么多专家每天在琢磨什么啊?
放心吧,钟老都说了,病毒传播途径可控,众志成城,大家都 坚持不出门不聚会,就一定能逐步控制,情况会越来越好。好 了,给你解释清楚了,你就安心吧。心心在这边,有我爸妈照顾, 不会有问题的。”
挂了电话,徐自明笑了。
一是因为听到肯定而专业的回答,了解这确诊暴增并不是坏事,反而是疫情防控路程上的一大进步。
二是因为他听到方舱医院的消息,这说明到时候会需要很多转运司机的,他又有机会进入隔离区了。那个时候,就可以制造惊喜了。
果然,没过多久,李志就再次给徐自明打电话,说要让他人车都做好准备,又有转运任务了。
徐自明当然马上告诉了彭诒望和罗小娟,两人着实松了口气。而了解了真相的徐自明他们,再看到网上还有不少网民被一些谣言带节奏,极易引起社会恐慌,造成社会动乱,都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三人开始纷纷到各个平台发帖,告诉大家,今天确诊人数 大幅度增加,是有明确客观原因存在的。大家并不需要感到恐慌, 应该充分相信国家的专家和医生,做到少出门、少聚会,万众 一心,就能战胜疫情。
“郭护士长……”
听到有人叫她,郭沫子停了下来,看过去,眉头微皱。
正是那天发脾气的病人,名叫曾春华,一个六十六岁的老头, 头发稀疏,额前光洁,听说他是一个很有钱的商人,脾气很大。
此刻,曾春华正坐在病床上,斜眼巴巴地看着郭沫子。
“ 你好!” 郭沫子走进了病房, 走到曾春华身边,“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我那个……想跟你道个歉。”曾春华有些尴尬地嚅嗫道。郭沫子心头一暖:“没事,生死面前情绪有波动很正常,我能理解。”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会记仇……咳……而不再很好地照顾我。”
“怎么可能?没有哪一个医护人员会记病人的仇。你们生病了,我们救治你们,就是天经地义。你那天会那么暴躁,还谩骂护士,也是一种病态,你现在不就好过来了么?”
“嗯,谢谢郭……咳……呵……”
“等下,曾春华,你是不是喘气有些难?”郭沫子的声音一紧。
曾春华茫然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恐慌,他想咳都咳不出来, 接踵而来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
多年的医学护理经验让郭沫子马上警觉:“快,来人,有病人发病,准备急救手术!”
郭沫子话音还没有落下,曾春华整个人便躺了下去,绷紧 着身子,大张着嘴巴,拼命地想呼吸,但空气就像是抗拒他一般, 不让他吸进肺部。
郭沫子明白,曾春华这是新冠肺炎典型的致命症状,肺部分泌物已经堵塞了肺支气管,使得氧气不能进入。
“曾春华的症状昨天不是已经好转了么?都有望转阴了, 怎么突然又犯病?”
这个问题,是郭沫子心中所想,也是陈静飞的手搭到移动担架床上时说的第一句话。
可是问题是需要被解决的,而在解决过程中才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不过陈静飞明白,这应该是新冠肺炎引起的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
可当陈静飞和郭沫子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给曾春华成功插管后,曾春华的状态却依然没有明显好转,所有人心头都被阴影遮蔽。
极短时间里的两次血检对比显示,曾春华的炎症指数明显上升。
看到这两份数据对比,陈静飞的手依然稳,但是心在抖。“炎症风暴!”
这样的字眼,就如同阎王的请帖。
炎症风暴是细胞因子的过度反应,主要是人的免疫系统针对外界病毒和感染的诱因、一些药物的一种过度反应。过度反应无分敌我的时候,就造成了对机体自身的伤害。
简言之,陈静飞他们给曾春华进行的治疗行为,会被曾春华的免疫系统抵制,或者是被免疫系统误判而对曾春华的肺部及其他脏器造成损伤。
那么,陈静飞他们能停止治疗么?当然不,一停的话,曾春华的身体会因为缺氧和各种并发症迅速衰竭。
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后面甚至动用了 ECMO。
郭沫子一直在给自己还有大家打气,说一定能把曾春华从死神手中抢回——而他们也确实两度将曾春华从心脏骤停中救了回来。
可是事不过三似乎是定律,曾春华第三次出现心脏骤停时, 心脏再也没有跳起来了。
当汗流满面的陈静飞停下动作,摇头叹气地蹲了下来时, 看着曾春华那发黑的脸,霍思敏和张丽她们都崩溃地哭出声来。透过口罩的哭声似乎有更悲凉的传染力,刚想开口劝慰这些人的郭沫子被自己的哽咽给噎回去了。
这是他们江苏省人民医院医疗组到这边支援以来,碰上的第一个死去的患者。
虽说病人病故在医院,尤其是如今这个时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们所受到的冲击却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
好不容易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燕如云发现陈静飞和郭沫子他们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难以自拔。燕如云轻拍了下陈静飞的肩膀:“大家不要这样,我们已经尽力了!”
“是啊,尽力了!”陈静飞苦涩地回神,可就是这个现实, 又让人无比的无力。
明明是一个已经有好转的病人,可当这新冠肺炎卷土重来、疯狂反击的时候,他们竭尽全力也没有办法救下曾春华。
出了手术室,感受到几个医护人员的目光,郭沫子的泪水再次滑落:“对不起,我们很难过,但我们尽力了!”
“别这样,大家都能理解的。”
其他医护人员连忙宽慰着郭沫子,可郭沫子的内心依然难以平静。
两个多小时之前,曾春华那担忧的样子,是那样清晰地浮现在郭沫子的脑海中。曾春华担心,因为他几天前谩骂了郭沫子她们护士组,会遭到区别对待。
郭沫子很肯定,她从来不会因为病人的态度而区别对待病人,她的职业操守会让她竭尽全力地去帮助每个病人。
可就是在这种关系背景下,曾春华却没有被救回来,她也担心有人会这样去想,这种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