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养父母家离得并不远，相差不到十里地，但是我生父母送了我之后从来没有来看我过一次，哪怕只是当个亲戚家孩子一样的看望都没有。所以我从小到大都不认识他们，因为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徐自明能听明白，张若梦应该是在两三岁时就被送出去， 不然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在到这医院工作半年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别人不要的孩子。我养父母对我挺好的，除了挨揍的时候我会怀疑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外，其他时候都没感觉。而且他们就我这一个女儿，还是最小的，我的三个哥哥也挺照顾我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
“是我生父生母一起来找我，说我的弟弟要讨老婆了，需要彩礼他们拿不出来，想让我给钱！”张若梦一脸嗤笑，“我当时都觉得好好笑，什么时候还有这种骗术？竟然冒充别人父母，但是当我给我妈打电话，确认了这个消息时，我感觉世界都崩塌了。”
张若梦这个时候仿佛依然在重复当日的崩溃，让徐自明仿佛能看到那日她崩溃的样子，恐怕跟徐自明今天一样。
“我当时直接丢了几百块路费给他们，把他们赶走了，他们就到处说我的坏话，还去领导面前告我的状，非得让我把工作也丢了，让我也不好过。好在我的领导还是很好的，他了解清楚情况后，理解了我，并帮我澄清了这个情况，说按照法律来说，我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并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徐自明支持这位领导：“他说得没错，在法律上，就算是生身父母，可没有尽到抚养责任，那就不能享受你赡养的义务。 再说，就算你需要赡养父母，也没有给弟弟出钱娶媳妇的义务， 愿不愿意帮完全在于你，没有人可以胁迫你做这些不愿意做的事。”
张若梦眨巴着眼睛：“徐师傅，你也觉得我做得对？”
“我没资格做这事的判官，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这 么做。我会庆幸没有在这样的父母身边成长，至于别人要怎么说， 我完全不在乎。”徐自明坦言道。
“真的么？可是有人说，他们终归是我的生身父母，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他们需要帮助时，我应该力所能及地去帮助！”张若梦很是纠结。
徐自明轻轻摇头：“生而不养是罪过！送养后完全不联系， 那就说明是断绝了亲子关系，既然没关系何谈要求呢？恰好我 知道一个故事，可以用来反驳一些所谓的卫道士。你可愿意听？”
“当然，徐师傅你快说说！”张若梦期待无比地看着徐自明， 她很希望徐自明要说的故事能给她更大的底气。
“说起来，这个故事中的母亲跟你也是本家！”
“呀，也姓张啊？不过我们张姓是大姓，也正常。”
徐自明点了点头：“我就称她为张妈吧，她是我母辈那个时期的人，那个时候有非常严格的计划生育制度，我是独生子就是拜这制度所赐。张妈很勇敢，生了两个儿子，生第二个儿 子后就被‘抄家’了，全家剩下的电器就是手电筒了！”
“ 呼哧……” 张若梦忍不住笑出猪叫声，“ 她是不是…… 把二儿子送出去了？”
“错了，她送出去的是第三个儿子。”
“这不可能的，你别欺负我年龄小，我们学习过计划生育， 如果张妈妈生第二个儿子就被执行了计划生育的惩罚，那张妈妈一定会被拉去做结扎手术的，她不可能能怀上第三个孩子的。 徐师傅，这故事要是不真实，那就没有说服力了。”
徐自明眼睛依然看着前方，慢慢地开着车：“张妈是被执 行了结扎手术，但是可能因为手术不成功，也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反正她就是又怀孕了。我知道你更专业，但任何手术都有可能 失败对吧？”
“确实，只不过几率很低。”
“几率再低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就像结婚的时候谁都会认为自己不会离婚，但是到那一步，离婚不也会发生？而这不就是现实？”
“徐师傅，这个道理我明白，不过你这举的什么例子？用离婚来论证概率学，真是……匪夷所思……”
“好吧，你知道这种特殊情况反而更真实就行。”徐自明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离婚来证明概率的真实性。
徐自明以为自己专心做一件事，就能不去琢磨郭沫子的事， 可事实呢？
“后来呢？”张若梦想知道这个故事跟她的境遇有什么不一样。
“所有人都劝张妈堕胎然后再去补一次手术，包括张妈的母亲，他们怕张妈两口子的工作都因为这个丢了。那个时候， 可还是公有制企业时期，有份工人的工作很不错了。”
“那张妈为什么生下来了？生下来后为什么又要送出去呢？”张若梦发现，这个故事还挺有悬念的。
“张妈是个很独立坚强的女性，也是那个时期广大女性的代表，她觉得这种情况都还能怀上，这孩子是注定要出世的， 如果堕胎一定会有孽业，她就一定要生下来。而且她觉得这是个女儿，都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按照概率这也该是个女儿。” “概率学属于玄学好吧？碰上哪吒三兄弟投胎，那也是没辙的。”张若梦笑道。
徐自明点头：“那个时候张妈想把孩子生下，没理由也可 以找理由。简言之，母爱就是理由。张妈在怀胎三四个月的时候， 以生病为由，去工厂请长假，工厂不用给她发工资，而她则躲 到乡下，一个亲戚的亲戚那去养胎了。”
亲戚的亲戚，不一定是亲人，有时候也真是远在天边的陌生人了。
“每个人把孩子送乡下都有自己的理由，这个故事真正跟我的境遇不同的是什么呢？”这才是支撑张若梦听这个故事最大的悬念。
“听故事不要急啊，后来，张妈夫妻就把儿子送给了这个远房亲戚当儿子。而这个行为，归结于她能去这个远房亲戚家养胎时这个亲戚有一个约定。亲戚负责照顾张妈，不收一分钱， 但如果生的是儿子，就过继给他们当儿子，如果是女儿，那张妈可以带回去。因为这个远房亲戚有两个女儿，年纪大了，也 没有儿子。”
张若梦是闲不住嘴巴的：“而张妈已经有两个儿子，如果真是儿子，过继出去也行。”
“不是这样的，张妈是真的相信自己一定会生女儿。因为他们谈这个的时候，张妈的肚子大了起来，她感觉她的孕期反应跟怀两个儿子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而且肚子也比较圆。”徐 自明轻笑，“不是有个不科学的说法，说尖儿圆女么？”
“好像是有这个说法，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印证下。” 张若梦笑道，“但是张妈是印证失败了啊，她又生了个儿子。” 徐自明也会心笑了：“张妈是个讲信用的人，她虽然万般
不舍，还是遵守了承诺。但是，她说绝对不能从此就没有音信， 不管山高水远，她把这个小儿子当成是出嫁的女儿，他们家依然是儿子的娘家，而生父母和养父母就是亲家。每年正月，养父母必须带孩子来看一下生父母。而作为生父母，他们会以孩子以后读书的费用当做嫁妆。”
张若梦眼中满是惊异：“这个张妈，好有智慧啊！”
“是啊，现在很多读了大学的妇女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智慧， 就因为这个约定，让双方许下了负责任的承诺，成就了一段佳话。”徐自明肃容道，“自从那年开始，两个相隔百里的家庭彻底维系在了一起。张妈他们如约地承担了‘小女儿’所有上学的费用，一直到大学本科毕业。而养父母也秉承约定，每年都带孩子来给张妈他们拜年。”
“这个小儿子从小就知道他的身世？”张若梦憧憬地问道。“在孩子还很小的时候，除了农村里一些不懂事的人吵架
时会说漏嘴，四位家长和亲人们都没有告诉他身世。但是在他十一岁那年，大家都觉得他其实隐约意识到了，所以大家就正式告诉了他，而他也很容易就接受了。”
“他当然容易接受啊！他跟我的境遇完全不一样，他被送出去后，不但没有失去生父母这边家人的爱，还收获了养父母那边亲人的爱。他可是个原本都没有机会出生的人啊！他真是太幸运了！”张若梦十分羡慕。
而且张若梦已经想好了，回头他就要用这个例子怼她那混账的生父生母，她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不作为，才是让她最痛恨的地方。
天下间只有一个张妈，也只有一对小儿子的养父养母。张若梦没想过她的生父生母要这样来做，她也难以想象，她只是怨恨，明明知道她在哪的他们，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这也太狠心。
“是啊，这个孩子也从小就懂事，不负众望，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而且他考取的大学非常好。”
“什么大学？”张若梦几乎本能地问道。“武汉大学！”徐自明笑应。
“ 什么？ 这也太戏剧化了吧？” 张若梦一脸怀疑，“ 好不真实啊！”
“不真实是吧？可这就是最真实的现实，因为这并非是故事，而是现实中最真实的事。而这个小儿子，你也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