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波裹着凛冽的寒风冲进屋里，赶紧脱掉冷硬的皮鞋换上一双母亲为他纳的老棉鞋，看上去土气在冬天可是特别暖和。他使劲搓了搓双手放在嘴上哈了哈气，才感觉僵冷有一些缓解。“没有见面，却从来不曾远离”，想起心中不灭的信念，他兴奋地坐在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信纸，开始给吴晓晓写起信来。

“晓晓：

见字如面！”

张一波刚写下这几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不觉心里一阵狂跳，继而喉头发紧，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抹了抹眼睛，继续写了起来。

像往常一样，张一波没有固定的思路，好像吴晓晓就坐在他的身旁，正在跟他随性地聊天似的。

办公室里今天发生的乌龙，自己被周莹莹“男朋友”的身份，他一五一十都给吴晓晓做了汇报，也做了深刻的检讨，他在信里告诉吴晓晓自己一定会尽快解决这种尴尬的局面回去找她。他给吴晓晓介绍新来的小护士安娜，那是一个和自己一样从山村走出来的小姑娘，很漂亮很可爱，他相信吴晓晓会和自己一样喜欢上这个小妹妹的，要是有信得过的小伙子，他会亲自介绍给她。单纯善良还胆小，“你见了她一定会喜欢她的”。张一波感觉吴晓晓一定和自己前生有过约定，不然自己怎么会和她如此的心灵相通呢？虽然暂时不能让吴晓晓看到他写给她的信，但是他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最后，他在心里无限心疼地骂了一下“傻丫头，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两个月不见，丫头都瘦了，可是丫头上课聚精会神的样子真得很可爱，要加油哦！”最后一句话，张一波既是写给吴晓晓，也是写给他自己。张一波把写好的信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锁进衣柜里。他摸了摸那些厚厚的信封，感觉心里有一种被理解和思念的踏实，再一次润湿了眼角。

“谁啊？”张一波刚把信锁好，听见有人敲门，心里奇怪这个时候谁会来找自己？他一边把钥匙丢在床头一边搓着快冻僵的双手嘟哝着去开门，“小周，你怎么来了？”张一波一见是周莹莹惊讶得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你不是在上班吗？”

“我请了会儿假提前下班了啊。”周莹莹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屋子，用一种故作轻松的口气大声笑着让张一波赶紧进来，只是这一次她的笑里多了一些不自然的颤音，“外面风那么大，小心把你吹爪洼国去了哦。”

张一波搓了搓双手，犹豫着刚进屋，周莹莹一把关了房门，站在他背后，屋内空气突然冰冻了一样，张一波刚要转身去开门，周莹莹却伸出双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张一波愣了愣，本能地把双手向上向两边伸展开去。长这么大，张一波第一次与母亲之外的女人如此贴近。周莹莹热辣的呼吸直贯耳膜，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如海绵般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他清楚地感觉着她厚重棉服下呼吸的起伏与剧烈的心跳，一种原始的本能在他同样青春的体内躁动着。“要是现在那个人是晓晓该有多好！”他心里有那么一阵激动，可是脑海里刚闪过吴晓晓的脸，匆忙间跑出来的荷尔蒙便匆忙间又缩了回去。他等不到周莹莹自动放弃，便用双手来掰周莹莹的手，不料越掰被抱得越近，他有种要窒息的感觉。他略一使劲，周莹莹的双手不情愿地被分开了，挣扎中他棉拖鞋也踢掉了，赤着脚一个大跨步跑到门口打开房门，一张脸早已窘得像关公了。再看周莹莹，黑里透红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激动和委屈的泪水，正满目深情地看着自己。

“小周，你这是做啥呢？”张一波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地假装糊涂，赤着脚站在门口，感觉这个位置冷是冷了点，可是很安全，进可攻退可守。

“一波，我，喜欢你！”周莹莹红着脸，走到张一波面前站定，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张一波知道周莹莹的心思，可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这么轻而易举就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是转念一想，反而不紧张了，他慢慢走进房里穿好拖鞋，背靠着书桌，认真看着周莹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话，他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婉转而严肃，“小周，我真得，真得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希望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感谢你，行吗？”

“你是，在拒绝我吗？”周莹莹没想到张一波会这么跟自己说话，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希望你感谢我，可是如果你一定要感谢的话，我希望是我想要的这种，方式，可以吗？”

“对不起！不可以！”

周莹莹像不认识张一波似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傻傻地看着他，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来时一颗忐忑不安却活蹦乱跳的心这会儿像被他用手狠狠撕碎了一样，支离破碎地在寒风中飘摇。张一波简短地回答完她的问题，便把眼睛望着门外的走廊，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她来之前压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听他拒绝她的口气会这么平淡而坚决，就像他已经想了千百遍一样不假思索。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相信这是张一波的心里话，她舔了舔干涩的上唇，像一个突然溺水的人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艰难地问道：“一波，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行不行呢？”

张一波好看的双唇轻轻往上翘了翘：“你非常好，漂亮，善良，可爱，你值得更好的人来爱你，给你幸福。”

“我希望那个人就是你！”

“那只是你的假象，时间长了你会发现我一点都不值得你爱。”

“不会的一波，我自己的感受我比谁都清楚，我……”周莹莹几乎是在哀求了，“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对不起！”张一波内疚地看着周莹莹，眼神没有一丝躲闪，看得理直气壮看得周莹莹悲从心来。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周莹莹抹了一把脸，长这么大，还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对不起。”

“你别给我说对不起，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够好？我眼睛太小了吗，我去剌！还是我太胖，我可以减！或者，你嫌我文凭太低，我可以学！还是我……”周莹莹一半哀求一半愤怒地连珠炮似地咆哮着。

“小周，你真得很好，你不要为任何人改变你自己……”张一波尽量想把对周莹莹的伤害降到最低。

“我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因为，”张一波站直了身子，他犹豫着自己到底该不该说下面的话，从长而计，他应该让周莹莹对自己死心，可是他又害怕这样会伤害她的自尊。他看着周莹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表情，觉得与其让她对自己还抱有一份幻想，不如让她对自己彻底死心，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是一种解脱，“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对不起！”

“谁啊？安娜吗？”热烈的爱情让周莹莹像个福尔摩斯，把她可能想到的人都一一罗列了出来，可是都被张一波一一摇头否认了。除了这几个小姑娘，周莹莹想不出还有谁会让张一波这么上心了。她尽力想从浆糊一样混乱的脑海里倒腾出能够让张一波动心的“情敌”来，可是越想脑子越糊涂，除了最近安娜和张一波走得比较近以外，她从来没有看见张一波对谁那么亲近过。

张一波除了不停向周莹莹道歉以外，没有更多的话要讲。他看着周莹莹花猫一样的脸，无限内疚地伸手递给她一卷纸：“擦擦吧。”

周莹莹怒气冲冲地一把把他手中的纸打落在地，边哭边跑了出去。

张一波站在走廊上望着周莹莹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向着寒风中下摇摇晃晃的塔松林微微向上翘了翘唇角，有点内疚地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