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别说他今时今日权势喧天,就是当初皇太极玩命打压他的时候,也从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多尔衮的脾气不是很好,把李延升拉出去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但是他又不得不忍耐,李延升的威胁三连击对他真的很管用。

满洲、蒙古、汉军所有的八旗正身兵丁加一块也不过十八万人,就是算上西丹和包衣,撑死了也就是二十多万,德州城里的还活着的数千人,对于大清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多尔衮舍不得看着他们去死,作为大清的摄政王,他必须把那些旗人捞回来,所以他必须得接受李延升的威胁。

沈志祥和尼堪败退回天津的时候,登莱水师可是一直追杀到了大沽口外海,大清上下都知道了登莱水师的强悍。所谓“泛舟于天津一晤”,便是李延升威胁要出动水师,跨海直取天津。多尔衮不得不承认,登莱水师真的有那个能力。何苦已然围困德州,若是在从海上袭取了天津,威胁北京自不必说,天津、河间等畿南府县也全都得玩完,叶臣的一万人也保不住了。

清军是能大举巩固天津防务,可是辽东的海岸线很漫长,清军可能守得住天津,却无可能守住整个辽东沿海。清军不能锁死何苦的主力,何苦便随时都能跨海入辽,跑浑河岸边挖大清祖坟的事,何苦绝对做得到。而且李延升的威胁,让多尔衮想到了两个让大清曾经很难受的敌人。

多尔衮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清军曾经在浑河岸边打过一场血战,当真是无比的艰难,他们的对手是戚家军的余泽和四川的白杆兵。图尔格是经历过那场战斗的人,他说登莱军和戚家军很像。登陆旅顺,更是一个折磨了大清十来年的恶梦,大明东江镇总兵毛文龙。毛文龙的毛病不少,战斗力也很一般,但这家伙儿的位置实在讨厌,搞游击折磨人的手段也属实一流。正是因为他在旅顺沿海的折腾,牢牢的控制住了大清的发展,若是没有他耽误了大清十来年,说不定皇太极的时代便能入关了。

“贵使年少才高,本王甚是喜爱啊!不若留在京中,好让本王时时请教一二!”多尔衮对于大局没招了,他也不再提细节,而是专一的盯上了李延升,我搞不了何苦,还搞不了你一个五品小官了。

“摄政王抬爱,下官感激涕零啊!可惜下官此行,见证者颇多,不然下官很愿意去北海边替摄政王放上几年羊!”李延升心里一阵哆嗦,但面上还是笑眯眯的。

“呃……”多尔衮懵了,国学典故储备量严重不足的他,完全没听懂李延升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在范文程几人就身边,不会眼看着多尔衮露怯,赶紧给他讲解了一下典故。李延升刻意强调他来北京有许多见证,便是想说清廷没有其他的借口扣押他,而在明面上扣押使臣,便等于是宣战,扣押李延升便会直接导致和谈破裂。至于去北海放羊,则是苏武牧羊的典故,意思是李延升绝不会变节,多尔衮扣押他也没用。

“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你们汉人说话真是啰嗦!”多尔衮一时拿李延升没辙,只能抱怨了一句,然后便拂袖而去。

多尔衮不是很爽,但是借虏平寇这事算是成了,双方基本达成了和议。左懋第也托了何苦的福,没有被扣押在北京,最后被多尔衮处死,而且非常圆满的率领使团返回了江南。当然有些人还是要留下的,使团走到天津静海之后,陈洪范便忽然患病,不得不留在了静海,真正回去的只有左懋第等人。

和议是有了结果,但是执行的却很古怪。河南等地清廷的官员依旧在招降纳叛,收拢地方势力,弘光朝廷则依旧是装聋作哑,有没有和议实在是没什么意义。唯一执行的很到位的,便是山东地段。多尔衮派特使与李延升一起,勘定了双方的边界,而且约定了沟通机制,真的有了一副停战的意思。何苦也投桃报李,允许多尔衮派人进入德州与石廷柱、巴哈纳沟通,约定清军从德州撤离的具体细节。

双方高层已经沟通了几次,但是围城的登莱军没有办法松懈,对德州的炮击虽然停了,可是氛围依旧是一片肃杀。习惯了在残垣中爬行的孙有福,还是一点点的爬到了哈坦的藏身处,把好消息告诉了哈坦,他又给哈坦送来了一块比砖头都硬的杂粮饼子,只有拳头大小,但在德州城里已经堪比黄金了,哈坦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双方使节的往来很快,但距离摆在那里,说话间便是一个多月,德州已经万分艰难。石廷柱抢光了城里百姓的存粮,也不惜杀战马充饥,但是残存的六千余清军依旧是不够吃。

“主子,上头有命令了,我们天一亮便撤出德州!”孙有福忽然想起,自己忘了把最重要的消息告诉主子,知道了好消息,主子一定能吃下饭的。

“别管我了!你口挪肚攒、剜门盗洞的弄吃食,让我多活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有你这么个好奴才,我不冤了!这饽饽你吃吧!天亮你就赶紧随大军走!”哈坦还是不肯吃,反而把饼子硬往孙有福嘴里塞。

登莱军围困德州的这一多月,虽然没有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可是小范围的渗透却一直没没停过。毫无规律的炮击,突然袭来的弹雨,残垣中布设的诡雷,充斥着德州的每一个角落。哈坦运气不错,一直在一线搏杀立功颇多,但二十天前他也挂了彩。他没有被中者必死的铅弹击中,但却给横飞的手榴弹破片从大腿上带走了小一斤肉,然后他便基本废了。一条腿不能活动的人,在德州城里与死人无异。

清军个个自顾不暇,所以他们抛弃了废人哈坦,不过孙有福并没有放弃。他背着哈坦在废墟里爬了许久,然后把哈坦藏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每当战斗的间隙,孙有福便会爬过来照顾哈坦,帮他处理伤口,把自己省下的食物喂给哈坦。伤势不算特别重的哈坦,在孙有福的照顾下也就活了下来。

“主子,不是突围,是朝廷与明贼议和了,明贼会让开道路,放我们离开德州!”孙有福吃了一半饼子,他也饿的不行了,但还是把另一半留给了哈坦。

“唉……”哈坦只是长叹一声,再没有说什么。

崇祯十七年九月初十,清军石廷柱、巴哈纳部正式撤出德州,叶臣率一万骑兵南下接应,何苦则在城外摆出大阵静静的看着。双方这个状态不像是移交地盘,反倒是有点释放战俘的意思。毕竟从德州城里陆续走出来的清军,已经没有了彪悍骁勇的样子,石廷柱、巴哈纳以下,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比要饭的也强不了多少。

哈坦一手拄着孙有福给他做的拐杖,一手搂着孙有福的脖子,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德州。两旗清军近一万六千人,能活着走出来的也就只有他们这六千多一点了,其他人全都永远的留在了德州。他们中有许多是哈坦熟识的人,回望德州的一刻,哈坦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有福,走,咱们回家!”终于哈坦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强盗也并不喜欢血腥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