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放心。”长安十分平静地说,“如今的我早已经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再也不会像以前在山庄里一样心机单纯了。”

十七岁,才将将十七岁,就要被逼着看清这世界的万般丑态和人心险恶……若非萧家一夜之间倾覆,只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原来人心是如此难测。

“我分得清轻重,更知道现下自己该做什么。”长安的神色极为冷淡,看得沈宜修眉头微皱,眼中又是担忧又是愧疚。

“夜深了,回去吧。”长安转身便走。

沈宜修跟在她身后,长安猛地转过头来,双眼灼灼盯着他:“如果你不想引人怀疑,就迅速回营。”

“长安,你这是……原谅我了吗?”沈宜修问。

“谈何原谅不原谅?”长安说,“按你所说,若是追究起来,这最后的源头是我。你也是为了我好。我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的确很累,长安回到营中往床铺上一躺,以往种种和沈宜修的回忆便浮上心头。那时候她笑得多灿烂,而他笑得多宠溺。两小无猜无忧无虑,多好。可是,现在,她唯一可亲的人竟然背离了自己的想象……

长安在暗夜中睁大了双眼,那么多的奇怪之处都在她脑袋中过了一遍。她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始终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啊。这世上除了师兄,还能有谁可以依靠呢?

她脑海中倏地便出现了慕淙屹淡淡的笑容,她狠狠一掐自己大腿,暗骂一声:萧长安,你他妈的都在想些什么?!慕淙屹!他是你可依靠的人吗?!

现如今两人见了面也无话可说了,他都知道你要杀了他……如此苦大仇深,呵呵……

迷迷糊糊闭上眼,脑海中以往的景象却越发清晰:春日里,父侯教她在书房里写字,窗户开着,飘进来几瓣桃花,小小的长安盯着那轻轻落在她书桌前的花瓣,笑着说:“父侯,你看这桃花多好看呢。今年一定又有好多好多大桃子好吃吧?”

“你个小馋猫!”父侯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叫你好好写字,又分心了?”

“写字写字……”长安嘟着嘴嘀咕道,“好没趣,不如骑马射箭有意思。父侯,不如我去找哥哥让他教我骑马?如何?”

“不准!”父侯嘀笑皆非地看着她,“你一天到晚口中不离哥哥哥哥,害臊不害臊?”

“为什么要害臊?”

“他是你的未婚夫。”父侯说,“你一个女儿家,天天黏着人家,总归不大好。”

长安一眼便瞟见窗外桃花树下经过的少年背影,大叫了一声:“哥哥!”

少年回过头来,眉眼如画,嘴角微弯。他含笑走了过来,靠在窗台上,问:“长安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一点不专心。”父侯责备道,“就跟鸡爪扒拉出来的一个样儿。”

“那可也是跟着父侯学的。”长安丝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方才父侯捏着长安的手还抖呢,您不是还嘀咕说什么刀剑拿多了,这精细活儿不怎么擅长吗?你不要以为我没听见哦。”

永安候当即嗔怒地瞪了女儿一眼,笑着朝少年解释:“你看看,这以后可如何得了,都怪老夫平日里太过宠她了,都惯的不像话了!竟然还和父亲顶起嘴来。”

“人家不过实话实说罢了。”长安嘟着嘴,神情极为可爱。

慕淙屹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长安忙挣开永安候握着自己的手,大叫了一声:“哥哥,你去哪儿?!”

“你这丫头,父侯刚才和你说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是不是?叫你不要老是黏着人家……”永安候话还没说完。只见慕淙屹已经推开书房门,施施然走了进来。

“我来教你写字呀。”他好笑地看着她。

长安乐得当即便将自己父亲往外推:“哥哥的字写得好多了,哥哥来教安儿,安儿定然会写得比现在好多了,父亲去找母亲吧。”

永安候抱怨:“唉,你这孩子!”他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什么女大?她明明才七岁,她懂个什么!

可是,他离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却还是笑了。屋内少年已经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认真地教授起来:“你看看,横平竖直,你这竖歪歪扭扭的,当然就写不好了。”

而那小小女孩儿却通红着脸,时不时悄悄瞄上少年一眼,很显然,他教的她都没有听进去呢。

“小脑瓜子里又在想什么呢?”少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她如梦方醒,皱着眉一本正经地感叹:“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高长大呢?你说成亲是什么滋味啊?娘亲说了,要是能嫁给对自己好的人,自己又喜欢的人,这辈子可真是最大的幸福了。哥哥,我以后会嫁给你的,你可不能娶别人。”

少年啼笑皆非地看着她,说:“小小年纪,果真脑袋里装的都和别人不一样。你看长乐,她就比你安静多了。”

她立马察觉到危机,用沾了墨的小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哥哥,你不会是喜欢上萧长乐了吧?她好是好,但是始终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啊!”

少年低头看一眼衣袖,无奈道:“放心吧,我就喜欢你一个,好不好?”

“好!我们拉钩!”说完,她天真地伸出了小指。

少年笑了笑,和她勾了勾手指。再观自己的手,已经被染上了一点墨渍。

“好了,今日不写了。”少年对她说,“明日等我换件黑色衣裳,再好好教你。”长安看向他的衣袖,笑眯眯道,“你看,这墨迹多好看呀,像是一朵花苞呢。”

多好看呀……那时你的眉眼也那么好看,也曾常常带笑,也曾一身白衣,可如今,除了冷淡,便只剩下一身玄衣。

长安突觉心酸。梦中他似乎在说:“知道为什么本王一直一身玄衣吗?长安?”那声长安叫得缱绻宠溺温柔,直听得她心内一悸。

“是为了某个小笨蛋啊……”他叹息着说。

小笨蛋……长安眼角滴下一滴泪来,这个称呼是那么遥远,却又是那么清晰,曾几何时,就有人这样叫她呢。她在梦中一时间悲伤不可自抑,竟呜呜哭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