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不可阻挡地暗了下来,陈俊生失魂落魄地走出太平间,颓唐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眼神空洞地盯着不知名的某处,像一个被夺走了挚爱玩具的孩子。

这么多年,陈俊生一向以洒脱桀骜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表象示人,似乎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能大大咧咧一笑而过,又何曾对任何人展现出过自己的脆弱与绝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刻此时,面对着陈俊生这副模样,费夜鹰心里也犹如撒了一把盐,反复摩挲着刺痛他心脏的每一寸。

费夜鹰也扔掉西装外套,陪着陈俊生一起坐在长椅上,这个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只需安静陪伴就已经足够。

半晌,陈俊生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夜鹰,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费夜鹰抬起头,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好。”

陈俊生扯了扯嘴角,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你能帮我调查一下这次车祸的真相么?”

“什么意思?”费夜鹰眉头微蹙,在陈俊生的话里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你在怀疑什么?”

陈俊生的目光也渐渐严肃起来,像是在认真回忆着什么:“当时我开着车跟在宋清晓车后,我清楚地记得她的车是没有任何制动地撞上了前面的大货车,看起来,更像是……刹车失灵!”

一语惊醒梦中人!说完这话,连陈俊生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与费夜鹰四目相对间,他分明也看到了费夜鹰眼中的震惊和错愕。

“……所以,你是说,封霓云的死和宋清晓的重伤,其实是有人故意为之?!”费夜鹰满脸难以置信,可是仅仅思索了几秒,一个阴测测的想法便不可阻挡地闯入了脑海里。

“虽说警察那边会有调查,可是我并不信任他们。”陈俊生直视着费夜鹰的双眼,眼神悲凄,“我只信得过你,我求求你,帮我调查清楚这件事,给霓云一个交代!”

“好,我答应你。”费夜鹰郑重点头,“我一定竭尽全力查清真相,可是你也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你不可以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闻言,陈俊生颓然一笑:“放心,在我完成霓云没有做完的事情之前,我不会做出什么蠢事。”

宋清晓被推出手术室、送到ICU重症加护病房的时候,只有费夜鹰一个人守护在病房门口。

看见本就身材清瘦、不堪一握的宋清晓全身插满了管子,额头上即使缠着厚厚的绷带,鲜红的血液也渗了出来。

此时此刻,望着病床上气若游丝、极度虚弱的宋清晓,费夜鹰第一次觉得,倘若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自己,会不会过上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会不会比现在平安喜乐得多?

“宋清晓,倘若这次你可以度过这一劫,我可以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再也不会在你生命里纠缠,竭尽所能还你一个安稳快乐的人生……”

站在病房外,费夜鹰透过透明玻璃喃喃自语,他从没有这么希望过一切还有重来的机会。

这时,费夜鹰的手机铃声大作,屏幕上赫然亮起“乔雪儿”三个字。心下泛起一阵厌恶,犹豫片刻,还是接起了电话。

“夜鹰,你在哪里?”电话那头,乔雪儿的声音明显高昂着,看起来情绪很好。

“在外面。”费夜鹰回答地很敷衍,对于那边的吵闹也产生了烦躁。

“那你赶紧结束了工作回我爸爸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哥哥被放出来了!”乔雪儿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向费夜鹰宣布着乔家的重大喜事,“今天晚上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闻言,费夜鹰握住手机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想到此刻躺在医院太平间的封霓云,还有刚被抢救过来住进ICU重症监护室的宋清晓,内心翻江倒海着,喉咙酸涩说不出半个字来。

“夜鹰?你在听吗?”乔雪儿不依不饶,“我们都在家等着你呢!”

空着的右手不自觉攥紧,直到指节已经开始发白,才终于缓缓放开,任由血液急速倒回。半晌,费夜鹰的声音响起:“……好,我很快回来。”

交待杜骁看护宋清晓后,费夜鹰独自驱车来到了乔家。一进门便看见了一脸憔悴模样的乔雨季,他此刻正在兴奋之中,举着酒杯和乔大力喝得畅快。

“夜鹰,你怎么才来?”乔雪儿嗔怪着走过来,亲昵地揽住他的胳膊,“快过来,尝尝我今天的手艺!”

听到这话,乔雨季和乔大力都看了过来,费夜鹰只闻到一阵浓烈的酒味,微微蹙起了眉头。

“夜鹰来了?”乔大力笑着招呼,“过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雨季弄出了公安局,我们今晚好好庆祝庆祝!”

乔雨季一向不喜欢费夜鹰,也一直觉得自己回国后诸事不顺和费夜鹰脱不了干系,此刻虽然在兴头上,看见费夜鹰也难免皱了皱眉,借着酒劲语气不善:“怎么?看见我出来这么意外吗?还是妹夫希望我永远待在牢里不得出?”

“哪里的话。”闻言,费夜鹰脸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连声音里都透不出半分情绪,“费某在这里祝贺你重获自由,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你随意。”

语罢,费夜鹰接过乔雪儿给自己早就斟满的酒,一饮而尽。

一套动作一席话堵得乔雨季哑口无言,吃了瘪的乔雨季冷哼一声,忿忿地将自己杯中酒也仰头饮尽。

一整个晚上,乔家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乔家几口人庆祝着道贺着,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冷酒热菜,好不热闹,费夜鹰静静坐在餐桌一边,口中无味也食不下咽,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只觉得仿佛身在一场大戏中,想要脱身却不可得。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孤独过,也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冷清感。分明是局中人,却第一次有了看客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得知了宋清晓出事的消息,蒋彦辰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寸步不离地看护陪伴着,直到宋清晓脱离了危险,转出到了VIP普通病房。

更意外的是,由于费氏集团在国外的项目突遇风波,费夜鹰在不得已之下紧急出国处理事情,这一走,便是整整半个月。

一周后,宋清晓终于逐渐恢复了意识,全身的疼痛让她从一片困顿被刺激得越来越清醒,直到缓缓睁开了眼睛。

鼻腔里充盈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四下所见皆是刺眼的惨白。用了很长的时间眼睛才逐渐适应这光线,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医院中。

“清晓,你醒了?!”

冷不防地,身边传来一个沉稳却激动的男人声音,宋清晓费力地望过去,看见了一个西装革履、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一双剑眉星眸睿智得仿佛能看透所有东西,深沉的目光此刻泛起毫不掩饰的兴奋,轻轻俯身在宋清晓面前:“你现在感觉如何?”

奇怪的是,宋清晓并不记得他是谁。更让她困惑甚至恐惧的是,她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

心仿佛瞬间掉进了无底黑洞,一个人忘却了自己的姓名,自己的身份和工作,忘记了曾经所有的记忆,和一个初生婴儿还有什么不同?!

“你……是谁?”半晌,宋清晓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滔天巨浪,艰难地开口。

此话一出,中年男人的脸色霍然大变,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面对这样的情况。直到足足愣怔了一分钟后,他才微微颤抖着嘴唇:“清晓,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宋清晓轻轻闭上眼睛,试图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思考,可是脑海里一片混沌,每每一用力便如同有重锤在敲击,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啊!——”宋清晓抱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尖叫,顾不上手背正扎进的吊针,很快鲜血再一次渗出。

“医生!医生!”中年男人也顿时慌了神,一边飞速按下了警报按钮一边大声呼救着,很快医生护士们带着仪器设备匆匆赶到。

一剂镇定剂注入后,宋清晓宛如失去了生命力的提线木偶,很快惨白着脸迷迷糊糊昏睡过去,眼角依旧挂着恐惧痛苦的泪痕。

“医生,她到底怎么了?”蒋彦辰不安地问,“一醒来就不记得我是谁,思考的时候头就疼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主治医生们相互对视一眼,一番详细的检查后,其中一个医生面色沉重地告知蒋彦辰:“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宋小姐在车祸中头部收到了剧烈的撞击引发了脑震荡,目前失去了记忆。”

“什么?”蒋彦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

“这个暂时还不好说。”医生们从来不会下绝对性的结论,“宋小姐的情况并不乐观,可能很快就会恢复记忆,也有可能……”

医生没有再说下去,蒋彦辰却听懂了那些没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