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杨宇缝针完以后,和董夕月并肩走到医院楼下。

月光皎洁,他们走到医院下边小树林时,一直沉默的董夕月发话道:“为什么每次我遇到麻烦时都是你出现呢?”

杨宇笑道:“是啊?为什么每次都偏偏是让我给碰上呢?我想绕开都绕不开。”

董夕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杨宇看着她笑,也跟着哈哈大笑。

真是奇怪,好像冥冥之中有双大手总是把他们缠绕到一起,躲也躲不开。

两个人相视而笑了几分钟,董夕月敛住笑容,指着树下的石凳,说:“我们坐下聊聊吧?”

杨宇走过去,坐到石凳上,点头道:“嗯,聊聊吧。”

董夕月隔着石桌,坐在另一张凳子上。她问:“刚才你明明知道以一敌三,你没有胜算的,为什么不跑呢?”

杨宇:“我要跑了,扔下你一个女人,我还是男人吗?”

董夕月:“那你可以跑去叫人啊?”

杨宇:“要跑去叫人肯定也是让你去,女人留下总比男人危险系数高吧?”

董夕月愣住了,十几年前,同样的遭遇,那个男孩抛下她跑去叫人,为此,她一直心结难解,恨了他十几年。

而今晚,同样的情形,她不也跑去叫人了,那么她和他有什么区别,他凭什么恨了他十几年。

但是现在,对面的这个男孩说,跑去叫人的应该是女孩,因为女人留下来总比男人留下危险更加大。

董夕月用平淡的语气缓缓道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十四年前,那一年我十八岁,有一个初恋男友,他叫彭羽。”

见对面的杨宇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董夕月笑了笑,把垂下来的一缕散发拢到耳后,继续说:“是羽毛的羽,不是你的那个宇。”

杨宇这才“哦”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在这之前,他对董夕月的身世了解不多,她从未谈起过,他只觉得她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忧伤,他总觉得她身上有若即若离的神秘感。难得她今天主动向他敞开心扉。

董夕月继续讲:“那一年,我们高考成绩刚出来,我和彭羽分数都上了本科线,我们很高兴,商量着一起报同一所大学,我们规划着大学毕业以后一起参加工作,然后结婚生子。”

“一天,我们终于接到了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班里其他同学也都陆续收到了通知书,大家都很高兴,班长组织了一次聚会。聚会结束以后,彭羽送我回家,在离我家还有大概2公里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抢劫犯,彭羽乖乖地把钱包递给他。

那时候都是学生,哪有什么钱,那个抢劫犯打开钱包发现并没有多少钱。他很不高兴地准备对彭羽动手,但是他抬头看到了躲在彭羽身后的我,就过来拉着我的手腕往路边的玉米地里拖”

听到这,杨宇愤怒地把手握成了拳头。

董夕月继续娓娓道来:“彭羽刚开始是冲上来和那个抢劫犯扭打到了一起,但是那个抢劫犯身上带有匕首,他抽出身上的匕首朝彭羽的手臂上划去。

彭羽捂着伤口挣脱着跑了,他边跑边喊‘夕月,你等着,我去叫人来救你!’。

后来的事情,你不用想也知道了,我被那个人拖到玉米地里强.奸了,等彭羽叫人找过来的时候,那个歹徒早就没了踪影。只有被吓得神志不清的我。”

杨宇心像是被人揪住狠狠地抽打,疼得不知该怎么办。

“那件事情的影响并没有就此结束。”

“我回到家以后,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哥比我大十岁,我妈和我就跟哥哥嫂子挤在一个屋檐下,哥哥和嫂子对我妈不好,对我这个吃白食的,还要伸手跟他们要学费的,就更加不待见了。

原本我想等上大学了,我就勤工俭学自己筹学费,等大学毕业了找份好工作,把妈妈接出来住。”

“但是,这一切美好的梦想都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而破碎了。

两个月以后,当别人都开开心心地去大学报道的时候,我却不敢出门。因为我发现我怀孕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也不敢跟妈妈讲。

后来我想到了自杀,我跳进了河里,意识逐渐丧失时,却感觉被人救了上来。而这个救我的人就是我家邻居的哥哥,蒋建国。”

“蒋建国比我大几岁,那时候他高中毕业就去厂里接他爸爸的班了。他以前一直追求我,直到知道我和彭羽在一起以后,才知难而退。

那天晚上,被他救上来以后,我向他哭诉了自己的遭遇。蒋建国当时搂着我说他愿意娶我,说他愿意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唯一的条件是婚后再给他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件事情以后,彭羽就已经跟我提出了分手,后来他去北方上大学,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我则嫁给了蒋建国。

哥哥嫂嫂很高兴,这样我既嫁出去了,也不用他们负担我的学费了。”

杨宇看着对面的董夕月,她白皙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苍白,她面色平淡,刚才的拉扯,使得她的长发有点散乱,披在肩头。

他只觉胸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从小到大,他都是父慈母爱,成绩优异,从上学到工作,他可谓都是一帆风顺,从未遇到什么大的挫折。

而董夕月这个女孩却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遭遇。现如今的社会,堕胎已经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在性教育缺失的十几年前,这个女孩只能无助地生下这个孩子,并且为这个错误付出了整整十年青春的沉重代价。

如果她当时把那个孩子打掉,然后去上大学,那么她的人生将和别人一样幸福,她会有份好工作,然后会跟一个爱她的男孩结婚。

难怪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蒋树这个孩子父不疼母不爱,连爷爷奶奶也避之不及,难怪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董夕月和蒋建国的相处之道有点异于平常夫妻,他们给人的感觉不是相敬如宾,而是客客气气,有点生疏的感觉。

难怪经历过邓部长的骚扰事件时,蒋建国的感觉不是愤怒,不是心疼,而是质疑。

杨宇突然很心疼很心痛,明明她是受害者,却为此背负如此沉痛的惩罚。

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才能安慰对面的女人。他站起来,默默走到她旁边,伸出手臂抱住她。

起初,董夕月还挣扎了几下,他说:“别动,我只是抱抱你,像朋友一样的。”

她就不动了,依靠在他温暖的胸膛里。杨宇就这样俯身紧紧地拥抱着她,不带任何情欲的。

董夕月闭上眼睛,压抑了十几年的故事从未向外人道起,现在说出来了只觉得浑身像卸下了千斤负担。

她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感觉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心,她想:“可惜这个温暖的怀抱不属于我,将来是哪个幸运的女孩才能拥有这个温暖的怀抱呢?”

他们默默拥抱了许久,杨宇的声音从她头顶飘过来,他问:“你后来有没有报警?那个强奸犯呢?”

董夕月道:“嗯,没多久他被抓了。听说是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吧,算了算,现在恐怕已经出狱了。”

杨宇又狠狠地抱了一下董夕月,就把她放开了。他语气坚定地说:“夕月,这个社会上漂亮的女人本身就会比普通人遇到更多的麻烦,你,应该找一个能护你周全的男人!”

董夕月苦笑了一下,并未作答,她默默从他怀里站起来,缓缓往门口走去,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