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师兄挂心,可我有着非去不可的理由。”
裴洋剑眉深皱,“孤卿啊,你我不只是旧识好友,如今还是师门手足,我能害你不成?实在是明日试剑过于凶险,寻常启魂还好,以贺长老的修为足以护住两方周全。
可明日上场的,必是各宗青年一代最强之人,上一届的天机试剑,我侥幸见过一次那种尊血染长空的惨烈景象,那般力量下,所谓的试剑规矩不过是一道摆设……”
魁木孤卿沉默下来,低头跟着裴洋朝主峰西侧行去,那里有青叶所住的长生殿,也有专为内门弟子所建的隐月楼。至于掌魂贵客才能住的迎客楼,则还在隐月楼以西。
“裴师兄,我也是魂宗弟子。”
习惯走到诸多师弟最前方的裴洋缓缓驻足,转过身来对上青年疲惫倔强的目光,“还有五天,师弟你上山的时日才满一月吧?只怕你对魂宗还不够了解。若虚峰主是位貌美大娘,她座下的师妹最多,连远在万里之外的东洲,都有人上山提亲。”
魁木孤卿不由愣住,前一刻还在说天机试剑的染血惨烈,下一秒却换成了魂宗师妹,他有些跟不上这位救命恩人的话头。
裴洋满脸认真,以魁木孤卿对他的了解,这种神情的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山上师妹多是贫苦出生,比不得大家闺秀。但好在能受得苦,小两口靠宗门发放的月俸就能过活了,也不用操心什么脂粉衣物之类的多余魂石。
再者说,那天下第一人的女婿岂那么好做的?池大小姐声名远播,东南二洲年岁相仿的青年俊彦,哪一个没被她易容捉弄过?
池掌座护短成瘾又是世人皆知,诸派老辈强者不敢过问,青年子弟又斗不过永魂集大执事,打不得,说不得,端的是怨声载道。
若非如此,单凭她的绝色姿容,上门提亲主城世子与门派子弟的能从此处排到掌座殿门前。”
魁木孤卿此时终于明白了裴大师兄的“用心良苦”,一时啼笑皆非,见他这副神情,裴洋接着道:“可能师弟你初次见她还不甚了解,容为兄与你说说。十年前,对你没听错,那时她尚是幼学之年,曾带侍女易容混入天机门…师弟你回来!”
……
“定是贺长老向裴师兄告的状!”
魁木孤卿站在卵石岔道前久久无言,目送裴洋拐进隐月楼大门后才黑着脸朝迎客楼方向走去。
待他回到房中,却被楼中侍者告知狄龙在白沙房中修行。璇玑子不知身在何处,池墨泪也不见踪影。
“魁木师兄可在?”
换上一身素白清尘的魁木孤卿微微一愣,头也不回说了句“请进”,手中拿着他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根铁针端坐桌前,针尖对着臂上突起的水泡。
身为医者,他自然不用与在试剑比斗受伤的魂者一般寻求青璇魂宗医堂的帮助。
“魁…魁木师兄,这是膳房送来的晚食”,侍者同样是一身素白魂裳,手中端着红木托盘。
水泡被铁针刺破,魁木孤卿立即催动魂元逼出其中脓水。感受着右臂传来的火辣痛感,眼中缓缓浮现一抹后怕。
这还是他当机立断开启八门之一,抵消了屠星汉那惊天一拳的恐怖威能后,被其拳上的寻常魂火所伤。若是两人生死相斗,便不只是灼伤右臂这么简单了。
“有劳师弟,放桌上便好。”
侍者放下托盘,面色蜡黄,两只眸子却如星子般明亮,“魁木师兄当真是深藏不露啊,今日大败青榜高手与元氏少主,魂术之威盖压千丈,好不威风。
方才还在与几位去不得广场观礼的融魂境师弟谈及此事,听完之后一个个心驰神往,恨不得明日就登空试剑。”
魁木孤卿放下铁针,对一脸崇敬的侍者叹道:“师弟说笑了,侥幸而已,即便有贺长老护持也差点丢了性命,哪里来的威风”。
侍者面色一紧,“当真如此凶险?贺兰…长老身为掌魂强者也让你差点丢了性命?”。
贺兰本是复姓,只是宗内大多称之为“贺长老”,久而久之,他便由贺兰长老变成了贺长老。
魁木孤卿不知其缘由,也听不出侍者口中的失礼,见他吞吞吐吐,也不疑有他,只当是被吓住。
似意识到自己失态,侍者哈哈笑了起来,余光瞥见魁木孤卿只是盯着刚刚挤出脓水的右臂伤痕,面黄侍者这才暗松口气。
“那既然如此凶险,师兄认输退下不就行了?听宗内人说师兄你上山还不足一月,想来宗主他老人家也不会怪罪于你,何必拼上自身性命?”
正在静心为查探自身伤势的魁木孤卿眉头一挑,随即笑道:“不退,自然有不退的理由,师弟你年岁尚轻,说了你也难以明白。”
外表看来只是束发年岁的面黄侍者神色有些僵硬,过了小半晌才恢复过来。
“不曾伤到内腑,只是这浑身刺痛又从何而来?是了,多半是因动用了那八门秘术,这还只是开了一座血气秘门。
按此时的状况推断,若是施展休门,只怕会损伤经脉,撕裂血肉的刺痛之感也会更加严重。甚至…十二时辰之内都难以自主活动!”
想到此种后果,黑发被紫冠束于头顶的黑衣青年眉头深皱,灼伤满布的右手被主人忘记了浑身伤痕抬至与唇平齐,在侍者愈渐变大的两只明亮眼睛的注视下,彷若无人的啃起了拇指指甲。
这种连他自身都不知何时养成的陋习,把一旁面色僵硬的侍者看得呆愣无言。
“师弟方才说什么?”,魁木孤卿终于想起房中还有人,赧颜问道。
而独在一旁凌乱的黄脸侍者方才只是瞪着两眼看他,根本未曾说话。
“呃…我方才问师兄明日可还打算继续试剑?我听说试剑平手的两人若是愿意的话,还能继续参与。”
“师弟你问这个作甚?”,魁木孤卿忽然警觉,这一问题,今日已有两人问过。若算上此时的送饭侍者,便足有三人。
黄脸侍者两粒黑色宝石一般的眼珠转了转,“不瞒师兄,这是璇玑大长老让我来问的,大长老知晓师兄不愿去隐月楼中,便让我来此操持着师兄食住。”
“原来如此,师祖有心了”,闭关三日至今才醒的魁木孤卿立即露出一副恍然神情。
“你且告诉师祖,这试剑第一,我争定了!”
魂随意动,已是无限接近掌魂尊境的山之魂元于青年体内呼啸奔腾,化为一股摄人气势散于外界。
侍者乌发后扬,露出与黄脸截然不同的白皙耳垂,似被青年突然绽出的狂猛气势摄住,一动不动。
屋内寂静少顷,侍者顶着一张好奇黄脸靠近魁木孤卿后小声道:“师兄可是为了掌座之女?师弟我可是也听说了,池大小姐欲在此次问道试剑中挑选夫婿,魁木师兄莫非也是为了她?
可她虽然冰雪聪明,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无数城主公子、宗门传人为得其青睐斗得头破血流,但也比不得师兄你苦修数载得来的一身修为和身家性命吧?”
魁木孤卿顿觉怪异,他在裴洋口中听到的池大小姐,似乎与侍者口中的有些不同。侍者眨了眨眼,那种狡黠中带着期盼的目光,让魁木孤卿觉得很是熟悉。
这位进屋后便不把自己当生人的“师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扯过椅子在他身旁坐下,他看到侍者明亮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似乎脸有些黑。
“哈哈,我只是想检验自身修为而已,毕竟只有在生死险境之中魂术技法才能进步,诸多感悟也只有逆境中才能磨砺悟出,若是畏首畏尾,那还修什么魂,师弟你说是吧?”
侍者闻言似乎有些生气,沉声道:“师弟不是说笑,明日试剑当真是要流血死人的。即便你侥幸拿到了试剑魁首,青璇魂宗得到的魂晶也不会多分你半块!师兄你那般拼命作甚?”。
魁木孤卿神色微动,“魂晶?这关魂晶什么事?问道试剑不是各家为宣扬魂道与挑选弟子的才举行的吗?”
“那只是其一”,侍者坐直身板,像是知道魁木孤卿不会计较一般,拿过桌上茶壶自斟自饮,“好叫师兄知道,这试剑比斗其实还是各宗为争夺魂晶资源的重要渠道,由门下青年弟子相斗,既不会撕破脸皮,也损失不了自家根本。
师弟我也是听旁人说过,各家势力以辖下的凡俗村镇为注,门下弟子排名越靠前,所能割分到的村镇便越多,可供开采的魂晶资源也就越多。”
“割分?”魁木孤卿满脸狐疑,“如此说来,难不成是割分排名靠后的势力所辖之村镇?若是村镇所属的宗派不愿割分,那岂不是又要发生争斗?”
侍者说到兴起,似乎是忘了此行目的,“正是,由掌座殿主持见证,我还从未听说过哪一家势力敢有异议。若是门内青黄不接,那便只有坐等被大势淘汰了。”
魁木孤卿心神皆震,他终于明白裴洋口中的风口浪尖是何意思,也明白了试剑最后一日的惨烈由何而来。
问道五日,是世家宗门在展示魂道,欲招收弟子壮大实力。
试剑三日,则是为了争夺魂晶资源,事关一宗之兴衰存亡!
“魁木师兄明白了?明日的试剑比斗定是惨烈无比,师兄又不为佳人,还是不要去了。”
魁木孤卿张口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起身抱拳,“多谢师弟不吝解惑”。
黄脸侍者眼中露出满意神色,同样起身抱拳回礼,但见素白广袖之下,十指纤纤,滑若凝脂。
奈何此时的魁木孤卿尚在消化他所说的问道机密,并未注意那十根握在一起的青葱玉指。
“既如此,那试剑第一,我还非争不可了!”
只觉一番口水已是白白浪费的黄脸侍者目瞪口呆,她并不知道,当初即便褪开衣裳也辨不清雌雄的实诚少年,也学会了借助谎言来隐藏自身的想法。
青璇内门弟子十人,九人是宗主青叶一脉,现今又得知试剑关乎宗门魂晶分属,再联想如今宗内形势,利害关系,已然尽在心中。
不知魂典真意之前,他为佳人。
此刻明白试剑之意,他为佳人,也为那不惜引来九天雷电助他修行的师祖,争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