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冉走了,白水却没有睡。他还是睡不着,因为他的心不安。

所以白水决定去找鬼先生,他要跟鬼先生说清楚自己的来意。

令白水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鬼先生竟然也没有睡。他的书房灯还亮着。

一灯如豆。

白水轻轻地敲了敲门。

鬼先生没有想到白水会来,没有人想到白水会来。在前一刻,白水也不知道自己要来。

然而他还是来了,毫不犹豫。

“你还没睡?”鬼先生隔着书案,静静地望着白水,仿佛想看穿白水的想法。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白水平静的就像是一泓湖水,不起丝毫波澜。他只是不卑不亢地回应着:“先生不也没睡?”

鬼先生哈哈大笑,然后开门见山:“说吧,什么事?”

白水沉吟片刻,仿佛是在整理着自己的语言,最后终于徐徐道:“我来,是想跟先生坦白一件事情。”

“哦?”鬼先生神色不变,淡淡道:“贤弟这么晚不睡,不知有何要事?居然非要现在找我,难道一刻也等不得?难道你不知道这时候我可能已经睡了?”鬼先生虽然没有发怒的意思,但说出的话却已不怎么客气。

“事情是您还没睡,”白水直视着鬼先生,丝毫也不畏惧,轻声道:“先生若是真睡了,我自然不敢打扰。但既然先生没睡,我自然就有理由来。”

“不然,我怕是以后都会睡不好觉了。”白水的神情很认真,他仿佛生怕鬼先生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因为一旦时机过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再来。”

“我明白了,”鬼先生缓缓啜了口茶,然后开口:“既然来了,请坐。”

“坐下,慢慢说。”鬼先生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一丝情绪。

——没有情绪,自然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白水也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所以他开了口:“我来阴风窟,并不是走投无路。”

白水的声音很平静,说出的话却有些玄乎,令人难以捉摸。

然而白水确信鬼先生听懂了。

鬼先生也确实听懂了——不是走投无路,那就是还有其他路可以走。那是不是就是说,是他选择了阴风窟,而不是阴风窟选择了他?

“你如何确定我会救你?”鬼先生饶有兴趣得看着白水,“要知道,你身受重伤,又在气候恶劣的大沙漠中,若没有人救你,你必死无疑。”

白水平静道:“因为你是鬼先生,你就一定会救我。”

“为什么?”鬼先生的眸中射出两道精光,仿佛要将白水看透。

白水却毫不在意,继续平静道:“世人皆说鬼先生诡谲狠辣,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哦?”鬼先生冷冷盯着他,脸上仿佛被一层寒霜笼罩。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恶人,先生自然也一样。”白水道。

“哈哈哈哈——”鬼先生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半天,才盯着白水,徐徐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你还是救了我,”白水扭头避过鬼先生的眼睛,继续道:“就证明我的判断没错。先生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重情重义?”鬼先生哈哈大笑道:“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真是有趣,有趣极了。”

鬼先生笑了半天,终于止了笑声,又缓缓啜了口茶,徐徐道:“你这么奉承我,想必是有事相求。说吧。”

白水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字道:“我要向先生借一幅图。”

鬼先生神色不变,又缓缓啜了口茶。他没有看白水,只是低头望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水没有犹豫,又接着道:“久闻阴风窟有奇兵九义,想来这等神兵,必有图谱存世,我想借来一观。”

鬼先生沉默片刻,终于缓缓道:“你要奇兵九义的图谱做什么?据我所知,你不是一个爱慕权势的人。”

——奇兵九义象征着兵器,兵器就象征着杀伐。杀伐背后,为的都是权势。

“我要去救一个人。”白水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拿到了奇兵九义的图谱,我才能救那个人。”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鬼先生问道。

“很重要。”白水回答。

鬼先生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奇兵九义是我们阴风窟的镇阁之宝,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鬼先生话锋忽然一转道:“你完全没必要跟我说这些的,你不说,还有机会去试着偷一下,现在,你已经完全没机会了。”

白水沉默良久,徐徐道:“我只求心安。”

鬼先生冷笑道:“现在你倒是心安了,但你要救的人呢?你现在已经暴露了,再拿不到奇兵九义图谱了,却拿什么救他!”

白水深深吸了口气,平静道:“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先生救了我,我若是再偷取阴风窟的至宝,便是不仁不义之徒。”

鬼先生淡淡道:“救你的人是冉儿,与我无关。”

白水笑道:“若没有先生吩咐,想必也没有人敢随随便便救人。”

——这片沙漠是阴风窟的地盘,而阴风窟里,又是谁说了算呢?自然是鬼先生。所以,救人的虽然是皇甫冉,可要救人的,却是鬼先生。

白水望着鬼先生:“我辈修士,安身立命,但求一个心安。有所为有所不为,方为大丈夫。”

鬼先生冷冷道:“那你那位朋友呢,你不打算救他了吗?”

白水道:“若先生不借图谱,晚辈只有回去,拼死一搏,不管成功与否,只求问心无愧。”

鬼先生沉默了。

——奇兵九义图谱是阴风窟的至宝,而且很有可能跟天地宝库也有关系。所以,他不能答应白水。更何况,他和白水其实并不是很熟,关系也没有太好。

鬼先生不说话,又开始饮茶。

白水明白了鬼先生的意思。

所以他决定走了。他对鬼先生抱了抱拳,轻声道:“如此,告辞了。”

鬼先生还是没有说话。

没有挽留,也没有安慰。

所以白水走了。

是真的走了。

白水走出了阴风窟,来到了沙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