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九年正月十五日,胤禛照例留宿景仁宫。次日早晨,胤禛看着舒兰梳妆,忽然来了兴致,对她说:“年轻时,你与朕新婚燕尔,朕曾给你画眉。如今你我也是数十年的夫妻,倒琴瑟和谐。今儿,朕就再给你画次眉,如何?”
舒兰娇笑着点头,“万岁爷有这样的好兴致,臣妾求还求不得呢!哪还有不乐意的?”
胤禛拿了眉笔,仔细地替她画好。转头瞥见她的首饰盒,随手打开,捡了几件钗环放在手里,端详了半天,说道:“如今内务府的手工越发精巧了,这几只都制得极好,可惜都是银饰。早年间国库空虚,万事俭省,倒让你这做皇后的受苦了。朕只略略地看了几眼,这里面竟没有几件金饰翡翠,你是皇后,平日里多用些东珠、翡翠的,才能彰显出母仪天下的气度来。是朕疏忽了,赶明儿叫内务府多给你添置些首饰。”
舒兰含笑着答道:“万岁爷何必在这些子小事上面操心?臣妾素来不喜奢华,如今年岁大了,就更不爱那些花红柳绿了。这些银饰鎏金的,虽不甚名贵,但做工也是极精巧的。臣妾戴着也不觉委屈,倒是如今朝局刚刚安稳,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何必花这闲钱来做这些?依臣妾看,倒不如把这些钱用在社稷民生更为妥帖。”
胤禛点点头,说:“你能这样想,真是后宫之福。若宫里所有的嫔妃都能像你这般俭省,那内务府这一年能节省出数万两的花销呢!”
“皇上,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臣妾如今年老色衰了,自然是戴不得钗环翡翠了,但众位妹妹还年轻,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若都跟臣妾这样素净岂不委屈了?万岁爷您看着也不欢喜不是?如今就让臣妾自己个儿俭省些倒还使得。”
胤禛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他将首饰放回去盒中,随意地扒拉着,忽地一道红光一闪而过。胤禛一惊,连忙将首饰盒里的饰物悉数倒在了桌子上。一颗红宝石从桌子上滚落到地上。胤禛伸手将它捡起,脸色顿时变了。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立刻上前。
胤禛盯住舒兰,一字一句地说:“立刻去裕妃那里,把那个戒指取来。你亲自去。”
“喳。”苏培盛依言退下。
“皇上……”舒兰刚要说话,胤禛立刻制止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一会儿就有结果了。朕倒真希望自己猜错了。”
苏培盛小跑着来到承乾宫。
“奴才苏培盛给裕妃娘娘请安。”
“苏公公快请坐,这么早过来,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吗?”耿雯杨正在梳妆,见苏培盛进来请安,不免诧异。
“启禀娘娘,皇上命奴才来取......孝懿仁皇后的戒指。还请娘娘即刻找出来,交与奴才,奴才好赶回去复命。”
耿雯杨和绣墨相视一眼,说道:“既这样快去拿来吧,在西暖阁那个紫檀小柜里。在那个兰花的格子里放着呢!”
绣墨赶紧去取。
借这个功夫,耿雯杨问道:“万岁爷这么急着要这个东西,是出了什么事吗?”
“回娘娘的话,其实奴才也不知。”
这时,绣墨取来了戒指,交予苏培盛。苏培盛起身致谢,刚要离开,又返回来低声地说道:“娘娘放心,孝懿仁皇后戒指上的宝石找到了,就在皇后的首饰盒里,万岁爷无意间看到了,所以特意叫奴才拿去比对。”
送走了苏培盛,耿雯杨立刻悄声地问绣墨:“你不觉得奇怪吗?那石头怎么在皇后娘娘的首饰盒里?怎么就让万岁爷给看到了?”
绣墨扫视了一下屋中伺候的其他宫女,朗声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我伺候就可以了。”众人退下。绣墨这才又说:“奴才听了也觉得奇怪。皇后娘娘心思缜密,做事不留痕。当年,八爷的密信的事,都没留下半个活口。今儿怎么单单让万岁爷发现了这个?”
耿雯杨轻声地说:“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皇后娘娘怕是叫人给算计了。可是,会是谁呢?那景仁宫里滴水不漏,想进皇后的寝殿必得是亲近之人,谁会是内应呢?难道,是那些新人?”
绣墨摇摇头。
耿雯杨接着说:“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那个人是不是打算顺藤摸瓜,既收拾了皇后又顺带上我?”
此时景仁宫里气氛沉重。胤禛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皇后乌喇那拉·舒兰呆立在一旁。苏培盛小心地呈上戒指。胤禛拿过来,将红宝石放入蕊心,严丝合缝。他铁青着脸,冷冷地看着舒兰,问道:“裕妃的戒指丢失宝石一事,你可知道?”
舒兰轻声说道:“臣妾知道,但……”
胤禛将炕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舒兰见状,立刻跪下,申诉着:“皇上,臣妾没有见过这块石头,也不知道它怎么就在臣妾的梳妆盒里。皇上,您要信臣妾啊。臣妾与您少年夫妻,一起生活快四十年了,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臣妾为什么要藏起这块石头,臣妾为什么要害裕妃?”
胤禛走到她面前,缓缓地蹲下,猛地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面前,缓缓地说着:“为什么?你该比朕清楚吧?你默许齐妃杖责她,险些把她打死,你忘了吗?马齿笕的事,阿其那书信的事,孝懿仁皇后戒指的事,都跟你没关系,是吗?”胤禛用力将她推到一边,继续说道:“朕念在与你夫妻一场,弘晖又早逝,一直隐忍,不愿斥责,可是你现在太无法无天了。你明知道皇额娘的戒指对朕有何意义,却还敢藏匿,如此无视朕的心意,你可知罪?”
眼泪从舒兰的脸庞滑落,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她摇着头,轻声说:“臣妾没有。”
胤禛缓缓地站起来,看着她,半响,对苏培盛说道:“乌喇那拉·舒兰自即皇后位以来,对宫中事务事必躬亲,尽心尽力。自除夕至今,皇后凤体违和,深感疲惫,为保皇后安泰,即日起,暂命熹妃钮祜禄·蕙娆主理六宫事,裕妃耿雯杨协理。”说完,将戒指交给苏培盛,“送去内务府,立刻着工匠镶嵌。”
胤禛离开时,舒兰依旧跪在地上,深深地给胤禛磕头,恭送皇帝离开。看着地上金砖满地,光滑如镜。恍惚间看到了自己憔悴的容颜,黯淡的神情。
看不起栋鄂氏,觉得她软弱可欺,胤禟荒淫无度,妻妾成群,她尚可哑忍,没想到最终却还能等到了九爷回心转意的一天。喜欢郭络罗氏,喜怒皆形于色,霸道善妒,不准八爷纳妾,却也能换得丈夫的倾心。每个人都比自己幸福,争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到这个结果。若当初没爱上他,若当初自己可以少爱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从未奢望他可以对自己全心全意,只要他可以在乎自己一点,只一点就好,自己也就可以忍受这漫漫长夜了。
舒兰呆坐在地上,看着桌上散落的钗环首饰和那个倒着的首饰盒。这个盒子是自己故意放在梳妆台上的,里面的首饰也都是自己千挑万选的,无非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节俭,平时鲜少打开,更不会用里面的首饰。
那石头怎么会在里面?是谁放进去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居然着了别人的道了。是谁呢?耿雯杨吗,恨我借齐妃的手打她板子?恨我给她下药?不,她不会,那女人素日虽与自己不睦,但多年来到底没使过什么手段,料想她还是惧怕自己的。那会是谁呢?是齐妃,恨我夺了她的儿子?不会,那个女人软弱无能,又久失圣宠,如何引得皇上打开那个盒子?是熹妃?怎么可能?自己已经向她示好,将来她这个圣母皇太后势必凌驾于自己之上,又为何要费尽心思现在就除了自己?还会有谁呢?宁嫔吗,恨我下药使她终身不孕?恨我借弘晖的早夭阻拦皇上去见她,夺了她的宠爱?到底是谁呢?原来自己做了这多坏事,原来自己害了这么多女人。
是夜,胤禛取出戒指轻轻地给耿雯杨戴上,一如往昔。胤禛托着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如孩子般满意地笑了。耿雯杨看着,眼泪无声地落下,他爱的是自己,还是孝懿仁皇后?若自己不是与她相像,他还会如此待自己吗?自己如今留在这里的意义何在呢?
胤禛擦去她的眼泪,把她搂入怀中,轻声说:“一切都结束了,朕已经命舒兰留在景仁宫修养,非召不得擅出。以后你不必再担惊受怕,没有人可以再害你了。朕已经封了弘昼为亲王,等再过些日子,朕就封你做贵妃。到时在这宫里在无人比你尊贵了。”
耿雯杨点点头,把脸埋入他怀中。一切都能过去了吗?只怕,才刚刚开始吧?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未现身,若自己再成了众矢之的,以后的日子该如何防范,还能有以后吗?
第二天,蕙娆去了景仁宫,与皇后舒兰聊了许久,没有人知道她们谈了什么,也没有人敢知道。日子依旧这样过着,平静而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