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一年六月初,多日无雨,酷热难耐,皇上决定陪仁宪皇太后前往塞外避暑。特命皇太子胤礽、直郡王胤褆、四贝勒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随行。另,除宜妃娘娘特旨随行外,其余妃嫔均迁回紫禁城。
临到走,德妃娘娘也没开口要了耿雯杨,害得十四爷生了好大的气,又对雯杨千叮万嘱,才恋恋不舍地随驾出巡。
偌大的畅春园,一下又变得静悄悄的了。耿雯杨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并未有多大的不同。由于暑热,大家的手脚反而变得麻利了,皆早早地收拾停当后,全躲回屋子里避暑。
“哎呀,真热呀。”小惠一进屋,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杯的凉茶。
雯杨正在屋里补衣服,见了连忙拿了团扇递给她。“哪儿就那么热了,你刚从外面回来,自然燥了。安静地坐一会儿就凉快了。”
正说着,香娟和肖巧也满脸红光地跑了进来,小惠连忙给她俩扇风。
“今天真热。”香娟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这还没数伏呢,就热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好呀?”
“可不是?连万岁爷都带着皇太后去避暑了。”小惠附和着。
“其实,咱们这还好,守着湖水,树又多,静静地待着也还不是受不住。”雯杨放下手中的针线,说道,“那紫禁城里才更难受呢,没水没树,屋子套屋子的。”
“咦?”小惠问道,“姐姐不是新入宫的吗?怎么还知道皇城里的模样?”
“啊?噢,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的。”耿雯杨心虚地差开话题,“对了,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也得自己做针线,是吗?”
“嗨,姐姐听谁说的呀,肯定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在那瞎说。宫里的各位主子,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还会亲手做这些?”小惠立刻抢白道。
“也不是全都不作数。”香娟站起来,走到门前,向外张望了一下,见烈日灼热,想是这个时辰,不会有人随意走动,这才又返了回来,低声说道:“我初来时,咱们这也是有掌事姑姑的。这位姑姑人极好,又和善,除了教我们规矩,闲暇时也会给我们讲讲这宫里的故事。”
“真的?”小惠一听来了兴趣,立刻央求着,“好香娟,也给我们讲讲!”
香娟见个个都神采奕奕,好奇得不行,便得意地讲了起来:“这位姑姑姓孙,我们都称她为孙姑姑。听孙姑姑说,这宫里面不分位份,看的是万岁爷的宠幸。你得的宠信越多,别人就越看得起你。就连那些失宠的嫔妃,都得敬你三分呢。孙姑姑原本是在钟粹宫当差的,侍候端嫔娘娘。听她说,在宫里最是受苦了,那里人多眼杂,规矩又多,可是不敢错漏半分的。”
耿雯杨听了,也来了精神,这比什么野史古籍有趣多了,这可是新鲜的一手八卦啊,也连忙问道:“那孙姑姑可曾给你讲过什么?”
“孙姑姑说,但凡宫里有头有脸的宫女,那必须是旗人。凡是伺候太后、皇后、妃子、格格的活儿,这汉人是挨不上边的。且宫里的姑姑们的权都非常大,可以打,可以罚,可以说你没出息调理不出来,打发你当杂役去。另外,各宫还有专门负责教刺绣、打络子的姑姑,谁不好就打谁。那些得宠的主子们就不必说了,自然万事都是好的。可那些位分低,不得宠的主子宫里,就不一样了。那些主子们倒还好,并不十分缺钱,可是宫女们就不好说了,但凡短了钱当就要靠这做针线来贴补了。所以说,姐姐听到的,也未必全是错的,只不过那些人不知情,以讹传讹罢了。”
“就是,我娘以前就是这畅春园的奴才,出宫嫁了我爹,就是凭这打络子的手艺挣营生。”一向不爱言语的肖巧,也插了话,“这宫里传出去的花样子,在市面上是很值钱,有的被拿到琉璃厂古玩铺去卖,地安门外估衣铺里也有卖的呢!”
“是吗?可惜我手笨,花还绣不成呢,更别说这打络子了。”耿雯杨不禁感叹道。
“可不是,要是姐姐当初被分到哪个宫里去当差,不得备受折磨?好在姐姐有福气,被指到咱们这么个清闲自在的地方来了。”小惠调笑着,拿起雯养补的衣服略看看,便说道:“哎呀,就这针脚,要是搁在宫里,少不得天天挨姑姑责罚了。”
“其实,这都不是最苦的。”香娟倒了口茶喝,“我听孙姑姑说,值夜那才叫苦呢。无论寒冬酷暑,主子宫里都得有人值夜,殿外由太监当值,虽然有毯子可以半躺半坐地靠着,但那大冷天的最难熬。殿内则由宫女来值守,除了配间里上夜外,这卧室里还得留一个人,这也是最重要的人物了。这人必得是主子最亲近的人,她和主子呆的时间最长,说的话最多,所以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人都得看她的脸色。不过这人,也最辛苦,没毡垫子,只能靠着强坐在地上,还得用耳朵听着主子们睡觉安稳不?一晚上,会起几次夜,喝几次水?咳嗽不?早晨几点醒?这都要记在心里,保不定哪天太医请脉时要问的。”
“天呐,还这么多规矩呀?”耿雯杨不禁感叹道。
“姐姐,您是不知道,这值夜的规矩可大着呢,首先就是绝对不许仰面朝天大八字式躺著,更不许出粗气;主子们坐的炕、椅子等决不许坐;不许出响动,不能出恭;而且这门口值夜的必得有两个人。这些都是历代相传,姑姑一代一代地教出来的。”
“既这么着,我也就死心了。原想着哪日能得了脸面,指去伺候主子们呢!如今,我可不敢了。”小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拌了个鬼脸。
众人皆笑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忙碌起针线来。
七月初一,热河那边传来消息,五公主和硕温宪公主卒于行宫,年二十。雯杨听了十分伤心,想着公主,三十九年九月才受封,指婚嫁给了舜安颜,佟国维之嫡孙。想不到成亲才短短两年,竟撒手人寰了。
我记得,在雍正元年三月,胤禛曾追封这位和硕温宪公主为固伦温宪公主。料想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自己的嫡亲妹妹在花样年华就过早夭折,胤禛陪在身边亲眼看着她离去,一定很伤心吧?
真可惜,我当初太过专注于前朝的史实,竟没有注意到后宫的纷争。胤禛到底有多少个嫔妃啊?我现在所能记住的,也只有熹妃钮祜禄氏、齐妃李氏和年妃了。究竟我有没有在他身边出现过呢?还是在康熙身边出现过呢?若能知道自己的命运,该有多好啊!
八月底盛夏刚过,暑热还未消散。耿雯杨正在雅玩斋打扫,八阿哥胤禩无声地走了进来。雯杨从未见过八爷,愣愣地杵在那里,不知如何请安。
八爷面容和善地说道:“你没见过我吧?我是八阿哥。”
耿雯杨点点头,行了屈膝礼,“贝勒爷吉祥。”说完,她偷偷地打量着这位八阿哥。月白色长袍,腰上系了根杏黄大带,佩着香囊、荷包、玉佩等饰物。肤色白皙,五官轮廓分明,深邃的眸子,美目似水,似笑非笑间,透着恬静舒适地感觉,不似胤禛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只可惜,先入为主的情绪反倒让雯杨觉得他面目可憎,阴险可怕。
“你叫什么?”
和风细雨地语气让她直起鸡皮疙瘩。
“回贝勒爷的话,奴才姓耿,名雯杨。是天馥斋的杂役宫女。不知贝勒爷来此处,有何吩咐?”耿雯杨屈膝颔首垂目,安静地候在那里。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知道,那日太子遇袭,是天意还是人为?”八爷依旧笑得风轻云淡,但冰冷地目光直射雯杨眼中。
看来这是要兴师问罪了?认了,是死;不认,估计也是个死。
见四下无人,耿雯杨索性直起身子,挑衅地回瞪着八爷,缓缓地说道:“那日确是鸟儿撞到了蜂窝,与人无由。贝勒爷信也好,不信也罢,奴才只有这一个答案。”
“本来我还在疑惑,看到你这样子,个中缘由也算知晓了。你好大的胆子,当今太子爷,你也敢伤?你背后的这个人到底是老四呢,还是老十四呢?”
“贝勒爷,您有证据吗?”雯杨低头笑了笑,慢慢地走到八爷跟前,仰起头,直视八爷,轻声说道:“也对,若有证据,爷您也就不必在这跟我废话了,早把我送到慎刑司去了,不是吗?”
胤禩心中一惊,他没有料到这个耿雯杨胆子这么大,“不用证据,就冲你这以下犯上,我现在一样可以把你送到慎刑司去。你不怕?”
“怕?我为什么要怕?”雯杨冷笑着:“若八爷无故将我打入慎刑司,只怕在十四爷那里也难交代吧?到时,贝勒爷苦心拉拢的十四爷,会不会倒戈呢?八爷,您知我知。爷若真想把我封在太子爷这条路上,还需再费点心思。奴才今日当值,若贝勒爷没别的事,奴才就不在这里虚陪着了,奴才先告退了。”
看着雯杨的背影,胤禩不禁在想:这样的心性,若真到了皇阿玛那里,只怕爬到贵妃的位置,也未可知啊!
八爷府,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禟在书房密谈。
“八哥,皇阿玛已经下旨九月廿五日,南巡视察河工。命太子、老四、老十三随行。两次巡视都没带上咱们,一定是太子从中作梗。”
“也未必,许是皇阿玛的主意。”八爷又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每次心烦时他都会如此。
“这次咱们要不要让把耿雯杨送去,给他们掴掴乱?”
“这……我还没有想好。她目前不算宫里的人,若贸然从畅春园调来随驾南巡,只怕有人起疑。我也担心这样做,正好随了老四的意。再想想,再想想。”
“八哥,你现在掌管内务府,派遣宫女这种小事还需考虑吗?”
“正因为我现在掌管内务府,才更要小心谨慎。那姑娘,我私下见过了。不光相貌出众,心机也极深,我现在还真担心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