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冰原,霜刃如刀。

千万年来累积的寒气自冰盖下方窜出,扩散向高天白云,仿佛太阳也被冻怕了,迟迟不敢升起。

然而这里并不缺少生气,远远近近,有许多遁光正乘着拂晓的微光飞遁,急匆匆向北而去。距离白月洞天开启的时间仅剩下两年不到,而北林仙域尚有百万里之遥,片刻也耽搁不得。

数百年来,北上的修士恪守着冰原的法则。虽然同阶修士多有争斗,死伤无算,但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之间却相安无事,大家平时各走各路,即便有些小动作,也都战战兢兢,唯恐露了马脚。这并非说明修仙者本性纯良,而是出于对某种力量的敬畏,至于为什么敬畏,没人说得清楚,反正敢于悖逆者全都死了。

辰时二刻,太阳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将可怜的温暖洒向冰原,远处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三艘灵舟迅速来到一座巨山前。灵舟两大一小,前面的小舟上只有两人,为首的是一名白袍少女,姿容俏丽,修为不过炼神中阶的样子,她身后站着一名中年道士,修为虽在炼虚初阶,却弓着腰,神态颇为拘谨。

“快看,这里便是望缘山,翻过山去再行十万里即到北林!”有人兴奋的说道。

“自南淮仙域至此,全赖顾仙子照拂,我等想去叩谢仙主,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中年道士向少女稽首。

除中年道士外,其余两艘灵舟上共有一百三十余名炼神修士,他们一路自南淮仙域北上,跨过小半个大不周平天,十余年才到此地。奇怪的是,一路上诸般险阻,皆赖那个白衣少女护持。

“仙主曾言,师门与南淮仙域有些渊源,帮助提携弟子是分内之事,叩谢倒是不必了。”少女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听闻北林绵延数十万里,有彻骨之寒,我们这些人修为低微,不知...”中年道士待要再说,却被少女抬手打断。

只见少女一跃跳出灵舟,化作一道白虹飞射而下,转眼落在地面。

这里有一条冰河的痕迹,积雪深陷下丈许,半掩着一小片乌黑的东西。少女长袖一挥,积雪飞散向两侧,那片乌黑更大了些。

“是他...”

少女眼中怒色一闪,随即换上了些许疑惑。

--------------------------------------“吃...吃...吃的...”

石苇缓缓睁开眼睛,累月的饥饿便如影随形,瞬间占领了身上每一根神经。

“道友真是幸运,需知你现在法力羸弱,即便身具上品冰灵根,也很难走过寒霜郁结的北林啊!”中年道人递过两个烤饼,笑呵呵地说道。

石苇抢过饼来狂嚼起来,边嚼边连声称谢。

当日,石苇耗尽法力,坠入对山湖底,就此沉沉睡去。待积攒一点法力醒来,却发现胡姼早已离去,而朱芸古等人也不知去了哪儿。冰架内外遍布死尸,石苇翻来找去,没见到朱芸古等人,于是心中大定,正准备按照约定回去通雪镇,却见附近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此人正是卢珀云,他以假身替死逃过一劫,在水中躲了十余日才敢出来,想不到刚刚露面就碰上了石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卢珀云立即在石苇身上种下暗记,然后痛下杀手,石苇抵挡不住,只好重新回到水中躲藏。卢珀云不是胡姼的对手,对付她师父却有一千种办法,他以大神通封印了方圆千里的湖水,又以满地的尸体为引,提炼阴灵之气,使之与石苇体内的魂脉产生了共鸣,将他活生生逼了出来。

石苇本以为能将卢珀云摄入百梦园,以九雷杀之,却不想关键时刻,与百梦园的联系再次断绝。百梦园似乎存在着某种规律,每当石苇念力不济,或法力耗损严重时便悄然隐去,这种规律行止无常,往往会将他逼入绝境。

石苇只好亡命奔逃,但那个暗记是仙人所种,根本无法拔除。好在一路皆是冰雪,冰雪也是水,石苇占据地利,几次险死还生,逃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翻过望缘山,进入北林深处躲藏。说来也怪,进入北林后,那个暗记便消散无踪,卢珀云则放弃了追杀,径直朝北林仙域去了。

石苇见卢珀云走远,便再次翻过望缘山,将自己埋在河床的积雪下闭目调息。但围猎抢来的东西都放在百梦园中,随身的两个乾坤袋也在逃亡时丢了,石苇没有灵药辅助修炼,全凭吸纳天地灵气,是以法力恢复缓慢,神识更毫无起色。

更可怕的是,石苇从前被鹓鶵封印在业土艮生咒中两百年,因此养成了一个坏毛病,就是对饥饿的恐惧。眼下身上没有食物,虽然饿不死,却使他慌乱不已,心中的绝望与日俱增,根本无法专注于修炼。

日复一日,在雪地中躺了半年之久,卢珀云没有再来,石苇的心智却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贫道明拓,是南淮仙域的修士,不知道友...”

中年道人试图与石苇沟通,却见他仍埋头啃着烤饼,于是苦笑一声,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三个馒头递过去。

“南淮仙域!妖族?”

石苇接过馒头继续狂啃,口中的话含糊不清。

“想来道友是听说过东门德前辈的事,但在我们都是人族修士,需知在南淮仙域,各族和睦,争端并不多见。”明拓笑道。

何止是听说过?石苇心中暗暗苦笑,南淮仙域可是李天的天下,自己虽已与他结盟,但眼下这种情况,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另外,石苇与东门德还有私人恩怨,若那厮就在附近,苛刻要比卢珀云危险得多。

想到这里,石苇背上隐隐透出一股寒意。

“怎么,来自半托界的修士都这般不知礼数,数百年后再见,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吗?”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明拓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石苇抬起头,却见那名白衣少女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美目中略带怒意,更多的却是轻蔑与不屑。

“原来是你!”

石苇一惊,连打了两个冷颤,但还是强撑着将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