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清冷,江面泛起一丝寒气;和风徐徐,撩动一袭黑衣。
没有人发现在远处的月影下,孤岛中,于何时多出那样一道黑影。微风卷起黑衣少年空荡荡的左袖,但其却恍若不知。
月光中,那只玉笛表面亮起一道道纹络,绽放出一缕缕光霞,随着一个个音符腾起,袅袅升入高空。
墨轻寒双眸专注,说不出是深情还是冰冷,但肯定是有追思回忆,他的脸色极端苍白,比纸还白,看不见一丝血色,唯独眉心那道赤纹,红的欲要滴露。
“他来了。”神秘青年谢红楼头也不抬,如是低喃般道。
柳轻柔猛然抬眸,盯住那站在江心独岛上的黑衣少年,啧啧赞叹,道,“这便是墨轻寒?真是好生标致,连我也看的有些心动了呢。”
“能令她折服的人,又岂会是个凡人。”谢红楼放下书卷,看向江心的那道独影,摇头叹道,“可惜了,三百年前,唯一可与落雪鸢一较高下的人,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
继而他再道,“不过若非他愿意,又有谁能令他如此呢?”
柳轻柔赞叹,吃吃盯住江心那道身影,道,“实在想不到,他真的会来。”
“即便他知道这是一个局,也一定会来。”谢红楼勾起嘴角,起身走到栏杆前站稳,道,“只因这首曲子,没有他的笛音,便无法真的完整?”
“那个人谱的曲,也会不完整?”柳轻柔很惊讶,仿若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
谢红楼摇头闭上眼,不知是否认还是承认,只是悠悠说道,“你再仔细听听现在的琴音。”
柳轻柔依言闭眸,少许惊讶睁眼,道,“不一样了。”
谢红楼含笑,轻轻点头。
……
李浩气点头,惊叹道,“好,好,好啊,这陡来的笛音,竟是令整个曲子彻底升华。
前半段的琴曲已臻至完美,毫无瑕疵,不可挑剔,但后半段,却终是缺了繁华落幕后的那种萧索。
不是曲谱不足,而是琴音不够。
以琴音,很难彰显那种英雄迟暮,红颜衰老的悲婉,也只有这笛声,以其萧瑟、冷清,才能体现英雄无泪可流,壮士无酒可饮的落寞。”
许衍点头,如是评价道,“墨道友的确是老朽生平仅见的年轻俊杰,不可否认,三百年前,无数英杰,虽以落雪鸢为最,但其却霸道有余,柔情不足,也只有墨道友,才能配的上那人了。”
琴音笛音相和,曲至尽头,逐渐低沉,进而消匿,那满江的荷叶莲华,则也慢慢凋零枯萎,于无声中沉入江底,便如人之一生,哪怕极尽繁华,最终也不过一抔青烟,终要尘归尘,土归土。
自古多少人在乞求长生,想要让这繁华持驻,可真正长生的,又有几人?也或许只有古史之中,那屈指可数的几位,但这些人最终的归处,却同样无人可知。
明月普照,唯剩满江清流,滚滚东逝,淘尽无数风流人物。
“敢问两位前辈,此曲名为何目?”穆白失神良久,直到万籁尽失,耳畔重归宁静,才蓦然回神,看向李浩气二人。
许衍兴叹,道,“《长生遥》。
花终有谢,叶落归根,逝水流年,遥叹长生。”
穆白久久无声。
此曲,当真是奏尽千古英雄事,书尽世间万般情,道尽修士之执念,讲尽时代之兴衰,也只有绝代人物,才能谱奏而出,数尽千古,修士无数,人世茫茫,似也被这一曲道尽。
“长生遥,好一个长生遥,遥不可期。”李浩气饮尽碗中灵酒,抬手将酒碗扔在桌上,放声长笑,道,“即便遥遥无期,李某以这胸中之气,也要到它那尽头去看看。”
……
墨轻寒缓缓垂袖,深情看着手中玉笛,低声喃喃,道,“时隔三百年,我又与你同奏此曲,谦婳,你可又将之听见?”
他仰头望向天空,小心而珍重的将玉笛,不,应该是骨笛收起,因为除了墨轻寒外,没有人知道,这笛,乃是用一个女子的臂骨雕成,这是那女子生前意愿,是墨轻寒此刻执念。
“既然不能陪你走下去,那便以我骨,陪你、伴你,此生不离、不分、不忘、不弃。”这是那名为谦婳的女子生前最后一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此相思,可入骨,那便以骨相伴,以笛相陪。
墨轻寒身躯猛震,发出一串低咳,一丝血痕顺着他的嘴角划下,滴落在以那女子的骨雕制的骨笛表面。
骨笛忽而微亮,那落在其上的血痕随即变浅变淡,继而消失,便如一个女子将其轻轻拭去。
墨轻寒仰头望天,嘴唇嗫嚅而无声。
又有几人知道,那个堪称绝代芳华的奇女子,心中所想,竟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上一生,过那连神仙也羡慕的生活,与一个知心人,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良久,墨轻寒才回头看向那已驶到岛下的小船,看着其上的黄衫女子,道,“你不是她,弹不出她的意,奏不出她的情。”
沫语瞳点头,没有否认,的确,这首曲子,当世只有两人会弹,但会弹不代表便真的能懂。
伯牙子期终是少有,知音难寻,也只有知音,才能懂得了对方,知道其所想,其所思。
这也或许是当年那堪称绝代佳人的女子,与那以笛音相和的不世俊杰,能够一见钟情,情有独钟的缘由。
当年若非那不世俊杰与另一个不世俊杰约战玄州中域,以偿夙愿,或许两人便会自此归隐,做那神仙般的人物。
可惜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若非那一战,若非那迟到的片刻,或许两人,真能做个连神仙也羡慕的伴侣。
那女子再绝代芳华,终是初入泥宫境的修为,如何能比得上当时已是丰羽境的姜家圣子,如今已快踏入圣贤的姜家圣主?
只能叹红颜薄命,一切,皆是造化。
去迟的那一步,令这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穷尽三百年,以万般手段,也无法令伊人再回首。
红颜,终逝……
墨轻寒从黄衫女子身上收回目光,轻轻拂袖,道,“回去吧!”
他却是不想让这当世唯剩的会弹奏这首曲子的女子,再被他殃及。
大袖拂过,清风刮起,那小船宛如一支离弦之箭,蓦然从孤岛岸畔驰出,返回到江边的码头小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