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梁鸿今年三十九岁,是一名正处级干部。

他是这几年比较受关注的青年干部,一是因为脑子很活泛,无论是哪项工作到手里,他都能干的风生水起;二是具有极强的吃苦耐劳精神。

这是顾梁鸿自己给自己下的判断。

其实,他能够在事业上平步青云,的确有他自己理解的这一方面,更多的是——个人的时运。

事实的确如此。

恰好——每次都在组织部里考察的年纪范围里,恰好——能力展示方面,每次都能给上面的领导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分。所以,他顾梁鸿,才能够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升上了正处。

顾梁鸿骨子里,还是有些骄傲的。

但他结婚比较晚,不,是可能一直没时间结婚。

至今还单身呢。

在没有走上仕途前,他是个中学教师,教音乐课。因为身量不太高,所以在相亲的市场上,不占优势,当然,在学生时代,无人问津,不单单是身高的不足导致。

师范学院从来不缺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缺有才华的帅气男生。眼看着身边的舍友,一个又一个脱单,他的表白却遭到三次拒绝。

气得顾梁鸿发誓,绝不轻易谈恋爱。

就这样,四年的师范生学习阶段,顾梁鸿在发奋苦读中度过了,以至于给他后来的工作当中,奠定了深厚的知识基础。

顾梁鸿毕业之后便在老家的中学里入职了一个音乐教师的工作。中学的音乐老师属于副课老师,相对来说比较清闲。

中学不像是小学,小学老师无论主负责哪一科,只要需要,特别是男老师,很少会出现被闲置的情况。但中学不一样,貌不惊人的音乐老师顾梁鸿就逐渐被校领导遗忘了。

清闲,对于总想搞事情,年轻气盛的顾梁鸿来说,是最不能忍受的事。

他感觉这样的工作在耗费他的青春。

青春是用来燃烧的!——这句又红又专的口号,从年轻的顾梁鸿嘴里喊了出来!

倒是有了几分热血。

其实,回头来看走过的历程,顾梁鸿也总在想,“传奇”这个词语是专属年轻人的。年轻就意味着奇迹的出现。所以,当奇迹降临的时候,顾梁鸿狠狠抓住了。

他的教师工作生涯只两年的时间,便因为参加公务员招考,进入了教育局,半年之后,他材料写得很好,深得领导赏识,提为了办公室主任。

从此,便开始了他扶摇直上的事业。

不过一个人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

在这之后,顾梁鸿没有放弃寻找一个女人,他一直想要感谢她。

这个女人是他的相亲对象,说媒的人是他的大姨。

那年他还是个音乐老师,到了适婚的年纪,在七大姑八大姨的眼睛里,也是个不错的端着铁饭碗的女婿人选。

“梁鸿啊,这个姑娘长得漂亮,又很能干,是我老闺蜜家的闺女,大姨我看着她长大的。到时候啊。你肯定会看好的,咱们争取亲上加亲!”

顾梁鸿自认身高方面不出彩,但其他硬件还是不错的。又经不住能说会道的大姨相劝,便同意去相看。

约的地方,是在大姨家的院子里。

他清楚地记得,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相当茂盛,香味如同浓雾,使一座普通的郊区人家院落,无端多了几分诗意。

他去的比较早,还帮着把大姨家的院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把水缸里添满了水。

大姨开心坏了,直说这个外甥长大了,懂事了。

顾梁鸿便半躺在水缸旁边的竹椅子上歇息。

微风习习,花香中夹杂着一丝明艳的味道。

顾梁鸿微微睁开眼睛,在大门口的方向,见到一个纤瘦的身影。

这身影便是年轻时候的罗红。

十多年后,已经嫁作人妇的罗红,一大早就催促丈夫安承佑:“你穿件衬衫,再搭件风衣。今天场合还是蛮重要……对了,你把这件西装带给小昆。让小昆好好打扮打扮。别整天都是一套工装马裤,显得咱们公司总是不讲道理似的。”她随手把一件早就买好的新西装递给了安承佑。

安承佑知道这衣服是妻子给昆志鹏置办的正式行头。

“小伙子穿什么都精神,你说你也不问问他喜欢什么款式,就给他买了。万一他不喜欢,咋办?”

罗红偏不信:“我的眼光就不会错。小昆跟咱们这么久了,我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外,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你说咱俩是不是比人家大个几岁,是不是老乡?”

“是是是。”

“那不就对了嘛!咱就是他的大哥大嫂,长嫂如母……”

安承佑噗嗤笑:“哎哟!这都代入母亲的角色了,小伙子又不是没亲妈,还要你这个小妈?”

罗红也被安承佑逗笑了,佯怒:“别那么多话,趁那些干部们还没到,去让小昆和小夏打扮打扮。”

安承佑被她连珠炮似地催促,也不恼,极有耐心地按照老婆的指示,穿戴好。

罗红满意地瞧着眼前这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这是她心中伟岸男子的最好形象。

她罗红何德何能啊,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为妻。

忽然,罗红无来由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罗红与安承佑远赴新疆来打拼已有十来年,不轻易得罪人,也不轻易让别人得罪自己。因此,才在十数年的时间,一路集团的生意版图越做越大。

如今,又成功涉及矿石产业。

矿啊!矿啊!

仅投入了两年多,便已经让她与安承佑赚得盆满钵满,是以前的任何一个行业都要多出几十倍的利润。

“这段日子以来,钱就像跟着咱屁股后面跑。”就连向来低调的罗红也忍不住感慨。

“所以,农庄一定要办好!让咱们连新海城人在这边休息,也可以扬眉吐气,不然就被南通给抢了风头。”

江苏的十三个城市之间,互相不服气。

这莫名生出的好胜欲。

罗红听完,总觉哪里不得劲,但具体是什么,一时也没想出来,于是随口道:“是呀,农庄必须要好好做宣传,加大资金投入,让大家知道咱们老家是个什么样的风水宝地。”

安承佑到了公司,经过老婆罗红的拾掇,显得精神相当不错。

小夏端来了茶水,安承佑顺手接了过来,坐到了软椅上。

“我给这次来援疆的领导准备了厚礼。”安承佑敲了敲办公桌上的合同。

紧跟过来的罗红也走进了安承佑的办公室。

正好听到这句,她也很好奇,想看看是什么合同,没想到,安承佑故弄玄虚。

“这次不仅我准备了大礼,对你来说,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要出现。”

罗红认真地想了想:“自从咱们在这里发展的越来越好后,已经有不少亲朋好友来找咱了,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哪!这一次的队伍里,会是哪个亲戚呀?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打电话问问老家那边,是谁跟着过来了。”

安承佑见罗红真的不知道援疆干部队伍是谁带队,于是也不再作姿态:“罗红,你还记得顾梁鸿吗?”

顾梁鸿?

罗红乍听这名字,陷入恍惚。

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嗨,这不是老早以前追求过自己的嘛!

“老顾?他带队伍过来了?他以前不是在教育局吗?”

安承佑敲了敲桌面上的名单,示意罗红看看。

罗红装作不在意:“也没啥好看的,等到明天咱们去接的时候,不就都知道啦。”

知道妻子是故意这么说,安承佑为了避免晚上打地铺,也决定先不提这个话题。

这边正在飞往乌鲁木齐航班上的顾梁鸿,正闭目养神。

窗外的蓝天白云美景,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从上飞机开始,就关掉了小窗板。

此刻,他的脑海里并不太平。

临走的时候,组织部领导张宏建,不厌其烦地叮嘱着,要他千万不要遇到困难就退缩,一定记得组织就在身后。

还说此次责任重大,要立好开疆辟土的决心,将霍青果斯打造成一张顶呱呱的名片,要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咱们连新海城对口支援的城市,不仅仅是帮扶,而是要像对待自家兄弟一般,成为“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典范。

心神不宁的顾梁鸿睁开眼睛,在座椅上坐直了身子,随手拿起报纸,心里却在吐槽:“大饼画了一个又一个,这老张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虚伪了。我老顾要真在那边遇到点什么困难,保管他这边第一个跳起来——深明大义,要我克服。”

得,不想就罢了,这一吐槽,连报纸也看不下去了,于是打开小隔板,往外面看,发现飞机正在云层上方平稳地飞行着。

奇怪,又不是第一次坐飞机,怎么这回自己的眼皮子时不时跳两下,心脏也慌慌张张的呢!

他应该高兴才对。

来之前,张宏建还画了另一张大饼:“新疆伊犁州那边,现在是半年休假,半年工作呢!你看,多让人羡慕啊!你说说你,原来在县里工作那么忙,好多年没好好休息了吧?不要总以为去新疆是吃苦,是自我牺牲!其实是好事!”

顾梁鸿面上是诚恳地笑,心里却是一百个嗤之以鼻。

好事吗?!

像是看出顾梁鸿心里的不服气,张宏建循循善诱:“老顾啊,你业余时间写的那些小豆腐块呀,我可第一时间阅读的啊!写的真不错!我还听人说啊,你是个人人佩服的一个自由的诗人!”

顾梁鸿老脸绯红:“谁说的,我得和他好好谈谈。偶尔嘛写个小东西,不算啥。”

“哪能不算啥,那可是好东西啊!现在爱写诗的人不多了啊!”

这话挺有意思,爱写诗的人不多了?!还是说在目前这个队伍里,写诗的人不多吧。

老顾暗自想,张宏建这些话,很意有所指,现在是经济大发展时期,所有战线的同志都在各自岗位上拼命奋斗,谁还会有时间关注到文学。文学是什么?在古代时,是达官贵人的身份象征,而现在,在某些人的心里,那就是小资产阶级的尾巴!

他顾梁鸿保不齐已经在“某些人”的心里,成为干部队伍里的另类。

要不然,这种援疆的苦差事,怎么安排到了他的头上?

还不是因为“某些人”的不顺眼。

顾梁鸿越想越有些心里不舒服,好像那“某些人”就在眼前,莫名烦躁。打开飞机上的隔光板,顿时,阳光倾斜而下,看见窗外静止的云层,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说到底,还是要更低调点才对啊。

顾梁鸿决定到新疆之后,一定要好好收起自己那总时不时就跳跃的……该死的文艺情结。

任由思绪发散,许是精神绷的太紧,一旦放松,顾梁鸿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多年来枕戈待旦的紧张,在长途飞行中得到了放松的机会,睡梦中的顾梁鸿还打起了呼噜。身边的同事周舟没敢打扰他的清梦,于是示意身后的几名同事,保持安静。

一行十几个人,也纷纷放松了不少,原本大家都对这次的前途未知的援疆工作,多少在心里有些紧张。现在听说带队领导竟然还打出了鼾声,也许,将来的前线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吧。

顾梁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鼾声会成了这支队伍的定心丸。

前舱传来空姐悦耳的声音。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航班将到达地窝堡目的地。飞机即将降落……”

滴——

忽然,话筒传来尖锐骇人的声音。

乘客们上一秒钟还沉浸在平安到达新疆的幸福感中,此时此刻,纷纷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顾梁鸿也被声波吵醒,周舟是政府办联络员。这一次,被指定跟在顾梁鸿屁股后面,张宏建有意想要顾梁鸿带带周舟。周舟也知道这一次组织上的用意,顾处长是有名的大笔杆子,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相信自己的写作水平会有很大的提高。

飞机陡然颠簸起来。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大家不要惊慌……”

但谁都没有心思听广播里的空姐在说什么。

周舟凑近顾梁鸿:“顾处,咱们会没事吧?”

“头回坐飞机吗,这飞机在降落的时候,可能会遇到强气流,导致飞机出现颠簸。”顾梁鸿宽慰周舟,其实他自个心里也没谱。

坐过很多回飞机,大大小小各种航空公司的飞机都体验过,但这回遇到的强颠簸,着实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