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娜的命保住了。

不得不佩服张婷的医术,在没有手术室,没有专业的医护助理,在极端恶劣的毛毡房条件下,通过非凡脱俗的娴熟细腻手法对周娜急救,伤口包扎,消炎……

“再晚来半小时,可能就救不回来了。”张婷淡淡地说道。

她脱掉沾满血迹的医用胶手套,走到屋外水盆处洗手。

纳哈尔叫起来:“阿妈!”

“怎么了?”

“阿妈!你好厉害啊!”小胖嘴叭叭地夸。

“哼,你以为靠小甜嘴能少了一顿揍?”

“哎呀!我亲爱的妈妈,我的腿受伤啦!你不心疼你的宝贝儿子吗?”

纳哈尔卖力地表演着。

瞧着弟弟贱兮兮的样子,炎达尔假装没看见,拼命地憋着笑,他已经瞧见张婷攥起的手掌了,只要张婷攥紧了手,小胖子弟弟就免不了挨打。

“心疼呀!”果不其然,张婷迅捷地出手,狠狠地给胖儿子一个大“重锤”!

纳哈尔揉着自己被母亲敲出大包的脑袋:“呜呜呜,阿妈,你还是我的亲妈吗,每次都下手这样重啊!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离家出走,我一定会离家出走。”

“你还敢说!这回幸好腿还能留,要是下次再乱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张婷气得咬牙切齿。

儿子是自己生的,她很清楚,这孩子天生反骨!他才不是去什么摸鱼呢!

她翻开纳哈尔的书包,用剪刀割开了里层。

哗啦啦掉出来一大堆磁带。

小胖子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真的害怕了。

“纳哈尔,你以为藏在书包里,妈妈就没办法发现吗?你今天必须解释清楚,为什么偷了家里这么多的磁带?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妈,阿妈!我说,我说,我一定说!”

纳哈尔偷这些磁带出去,是想去找自己的同学。那名同学因为家庭困难辍学了,小胖觉得自己必须得伸出援助之手,于是就出馊主意,要一起搞点小买卖。

了解事情前后的张婷失笑:“你认为这样帮助别人的方式对不对?”

“他没办法读书的原因是没钱啊!既然没钱,那就想办法挣钱呀!我的方式没有问题。”小胖理直气壮,说完,眼神炯炯发光,仿佛在等着母亲的嘉奖。

张婷悄然叹息,不经意回头对上了昆志鹏的目光,歉意道:“这孩子心很好,但帮助人的方式不对,现在可谓是……”

小胖插嘴:“赔了夫人又折兵!”卖弄了一把。

顿时,大家都乐了。

昆志鹏摸了摸小胖墩的头:“你这样帮人的方式,你妈妈和叔叔都很理解,但是叔叔要告诉你,你现在偷家里的磁带去给你同学卖,你同学如果有一天知道了,他会伤心,会更难受。所以,我们帮助别人的前提条件是,一定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

纳哈尔听懂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妈妈要揍他。

当然,或许,这个孩子本来就知道犯了偷磁带的行为不对,又因为紧张摔下崖壁,这才犯了大错。

“妈妈,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偷东西了。”

顿桑额尔面对天空和草原,动容道:“感谢真主赐予我这样优秀的儿子!”

这件事算是这么过去了。

晚间,一家人热情招待昆志鹏和周娜。

天南海北的众人,相聚在篝火边,共同举起了手中的马奶酒,感到无限惬意。

宋菁扬,这就是你喜欢的生活吗?

简单,纯粹,善恶清晰分明。

昆志鹏多日来郁结的眉头,悄然舒展开,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让她留在草原吧。

两天之后,吉里村的人赶过来。

周娜的丈夫见到妻子,轻轻地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幸福,令他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睛里只有心疼。

周娜很愧疚,一直问家里的宝宝还好吧?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发誓以后要对他更好。

张婷从专业医生的角度,反复叮嘱了阿里木有关养伤的注意事项,阿里木怕自己记不住,干脆拿起小本子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塞进了怀里。

昆志鹏想起自己此前为了赚钱,奔赴万里之遥的伊拉克,想起这些年与宋菁扬长期的分离,以及自己无处不在的大男子主义的思想……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也难怪有时候,宋菁扬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顿桑额尔看出了昆志鹏的小心思:“我们草原上的男儿,如天上的雄鹰,但对待自己的女人,我们奉若明珠。草原能留住女人的心。”

昆志鹏点点头。

告别了纳哈尔一家所在的毡房,昆志鹏不再继续前往无人区。

据熟悉这一带的顿桑额尔说,前方的无人区,穿过山隘,遍地是沼泽地,芦苇丛生,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只要是活物,就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周娜也因为不肯相信宋菁扬死了,只身前往,亏了是她命不该绝,差点丢了自己的命时,遇到了昆志鹏。

在张婷家的毛绽房里,昆志鹏勒紧了袋子,把行李打包好,他又将宋菁扬的笔记本拿了出来,仔细地贴着自己的衬衣,放在怀里。

“菁扬,咱们走,我带你回家。”

张婷不忍见一个大好男儿这样感伤,用力塞了几根风干的马肉条给他:“你把这些带着,回连新海城的路途遥远,饿了就撕几块。”接下来的话,张婷没说出来,她已经有了昆志鹏联系方式,逢年过节,她准备再寄些礼物。

做人不能忘了救命之恩。

最后一次眺望波澜起伏的草原,不过是几日而已,原本稀稀拉拉的残雪,如今被浅绿全部覆盖,令人心旷神怡,无比清新浪漫。

冰雪彻底消融,冬天不复还。

执拗地要将昆志鹏这位汉人兄弟,送到车站的炎达尔见到沿途草绿,欢喜道:“感谢真主,今年的牛马又能够吃得很壮!”

“嗯。”昆志鹏似乎被绿意感染,心情好了很多。

炎达尔兄弟似的,拍了拍昆志鹏的肩膀:“你也不要气馁,你的女人一定会有神灵护佑的。你如今总是找不到她,也许是天意。如果你俩有缘,必定会再次相逢,你要相信,她的灵魂或许变成了一只蝴蝶,一棵树,一朵花……你见到她,就一定会认出她的!”

昆志鹏苦笑,摸了摸胸口处的笔记本。

似乎感应到了思念,真有一只蝴蝶飞来,围绕着两人一马,蹁跹跟随。

“你接下来要去哪?”

“到乌鲁木齐买火车票回连新海城老家。”

告别完炎达尔,刚踏进乌鲁木齐的地界,昆志鹏的手机便急促响铃。

竟然是宋承佑来电,昆志鹏想起那一片湖,那些螃蟹。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后,宋承佑像是漫不经心地发出了“邀请”。

“你先不要回连新海城了,这好不容易来了趟新疆……要不然,你到我这里来吧,我公司总部就在乌鲁木齐,离你不远。现在我就可以派人去接你。”

昆志鹏盯着那只迟迟不肯离去的蝴蝶出神,鬼使神差回应道:“不用接我,你给我个地址,我自己过去。”

有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昆志鹏听从心的召唤,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