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早春。
大海缓缓地推动着浪花,一朵朵,温柔地落在了礁石上。
而在另一侧怪石嶙峋的山峰上,隐隐传来了青年男子的声音,他在通电话。显然,刚刚挂断的通话内容,已经打破了海洋的宁静,他情绪烦闷且压抑着即将爆发出的愤怒。
“我是周娜,是吉里学校的校长,也是小宋在新疆认的大姐,我……”
“对不起,她出事了……”
“出事的那条河现在又结冰了,冰层很厚……”
“小宋救人落水时,天气不正常,忽然就回温,所以河流解冻……”
……
昆志鹏面色狰狞,死死攥紧手机的手,青筋凸起,甚是骇人。
宋菁扬是昆志鹏的女朋友,是一名年轻的援疆女教师。
援疆一直都是宋菁扬的梦想。
虽然作为男朋友,昆志鹏其实是完全不懂,也不能理解的,去援疆为什么会是女朋友的理想?
按世情标准来看,昆志鹏和宋菁扬的条件并不十分般配。
他没有学历。
昆志鹏不仅没有考上大学,还在宋菁扬读大学的那几年,跑去了伊拉克当安保,去赚翻本钱。这件奇闻,在当时引发了巨大轰动,连宋菁扬的母亲林霞都觉得“小昆”是不是疯了,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女儿如果真的要嫁给这种不靠谱的人,她绝对会拼死反对。
为此,身在异国他乡的宋菁扬和昆志鹏,这对小情侣经常在电话里争执。
昆志鹏认为好男儿就要有担当,没钱何谈给女人幸福?
赚钱本就是男人的事,一个男人没钱,那就不配给女人一个家。
宋菁扬却觉得昆志鹏过于大男子主义,无法与她在情感上取得共鸣,她要的根本不是钱,而是一个能够支持自己,爱护自己,眼里心里全是自己的男人。
“菁扬,你一个姑娘家,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到哪里找不到好工作?怎么就非得要待在那么远的地方?”
“我喜欢这里,鹏哥,你应该来看看,这里的草原、蓝天、甚至是成群的牛呀羊啊,哪怕是一株小草,都充满了向上生长的劲儿……你们谁都别想让我回老家,我放不下这里的学生,他们那么渴望能够学到更多的知识,如果我拍拍屁股走人了,那这些孩子们的将来怎么办?”
昆志鹏听出宋菁扬的意思,她不愿意回江苏老家。
不仅如此,她很有可能在援疆任务结束后,她还要继续留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
傍晚的海面上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风浪,掀翻了岸边正在收拾画架的美术生行李,青年人们嬉笑着,呼朋引伴,言语中大多是催促着离开。
渔民打扮的昆志鹏,面向大海,双脚牢牢扎在海边的峭壁上,任凭大风肆虐他的情绪。
他后悔了。
为什么一直没能去新疆把宋菁扬“绑”回来?
和命比起来,援疆支教算得了什么?
这狗屁梦想和一条命相比……能比吗?
还有!令他感到心里堵得慌的是,一个海边长大的姑娘,竟然会被一条小河给淹死?这说出去,谁会相信?
家乡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相信,也不会答应!
对,只是暂时性的失踪,宋菁扬绝不会死的。
她所支教的吉里村,他必须要亲自看看。
哪怕是翻遍村外的整条河,他也要一手一脚地摸一遍,把宋菁扬摸出来!
妈的!去你的!
她命由我不由天——昆志鹏使出全身的力量,狠狠地向山崖下的海面,扔起了石块,一块,两块,三块……
火车票订好了。
但带着这样的情绪,是不能出门的。
宋菁扬以前就经常告诫:“鹏哥,你遇到事情,千万不要冲动,否则一定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他俩,一个是出了名的学渣混混,一个是享誉校园的超级学霸。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俩的未来,包括昆志鹏自己。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对这段感情的将来也没有足够的信心。
但他不知道,宋菁扬的心意有动摇过,昆志鹏并不是当人生伴侣的最佳选择。可她又倾慕他的阳刚帅气,以及蓄势待发的能量。
昆志鹏的身上,蕴藏着冷静,睿智,野心。
假以时日,凭他的才能,他会迅速成长为雄霸一方的好汉!
宋菁扬很纠结,她爱的就是他看似混不吝表面下的沉着,冷静,谋略。
不贪不赌,有冲劲,却也懂得克制。
的确,少女时期的宋菁扬看人便很准确。
属于昆志鹏的机会悄然来临。
在2008那年,乘着“一带一路”的东风,昆志鹏叔父在连新海城市区开了家涉外安保公司。为了抓住一夜暴富的机会,昆志鹏凭着从小习武,善于操控棍棒的能力,只身涉险,远赴伊拉克当安保。
去伊拉克不仅有丰厚的薪金收入,一个月三万人民币的酬劳,还有公司缴纳的人身保险金,高达400万。
假如他死了,发生了意外,这笔钱也足够给家人带来安稳的生活,重新开始的机会。
本来以为宋菁扬作为女朋友,得知自己要拿命换钱,会哭哭啼啼反对,没想到宋菁扬爽快地同意了。
不仅如此,宋菁扬嘱咐昆志鹏在自保的同时,要多多帮助身在国外的中国同胞。
宋菁扬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姑娘呢。
学生时期,他成绩不好,坦白说,是个学渣。
而且,那时的家里条件也很差,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瞧不上他家。
“昆家的那小子,不省心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年若不是他那不靠谱的爹,也不会害了老宋家。”
“谁说不是呢,当年若不是老昆和老宋打赌,非说水库里有50斤重的大鱼……结果溺水了,老宋也因为救他丢了命。可怜这么多年,宋家的孤女寡母,吃尽苦头。”
“老的害死了老的,小的还想着要糟蹋小的!作孽呀!”
村里的风言风语传到宋菁扬的耳朵里。
是,父亲为了救昆叔死了,可宋菁扬觉得,父亲是个救人的英雄,昆叔并不欠宋家的命。
她已经没有爸爸了,难道还要被救的一方也永远活在悲惨的咒骂中吗?
人活着,要懂得相互救赎。
宋菁扬想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
所以,少女宋菁扬对少年昆志鹏说,她不可怜昆家,也不愿意昆家活在歉疚里。
昆志鹏被宋菁扬的深明大义感动。
两个人从高中确定恋爱,已相处六年。
可在与宋菁扬多年相爱的滤镜下,昆志鹏却感到压力重重。
越靠近宋菁扬,越明白,这个女孩子想要的生活,是平凡人遥不可及的。不是有句话这么说来着——“你是我到达不了的诗与远方”。
他必须要挣钱!
必须!
昆志鹏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无时无刻不在驱使他。
2008年时,昆志鹏去拿命博彩,宋菁扬没有深入地想过,男朋友这是在赌命,仿佛昆志鹏就是去出趟国,打个工,那么简单。
于是,宋菁扬在本科即将毕业时,提出去新疆支教。
昆志鹏不理解,也不愿意。
毕竟,现实情况在这呢,自从两家的父亲们去世后,两家只剩下寡母在,如果他去国外了,宋菁扬又跑去几千公里外的边疆,未来几年,谁来照顾她们?
果然,当宋菁扬的母亲林霞听说女儿闹着要去偏远地区支教,马上就急晕了过去……
幸好由昆志鹏第一时间发现,送到了医院,才保住了性命。远在大学读书的宋菁扬压根不知道,得亏是昆志鹏连轴转了几天的照顾,林霞的身体才逐渐好起来。
林霞一醒来,便提出要见女儿:“我这傻闺女!眼瞅着要毕业了!她咋就天天想着往外跑啊?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孽障!这么不听话!说什么奉献不奉献,这也得是有命有钱,有条件才奉献啊!”。
“穷人跑去支援穷人!亏我这个傻闺女想得出来哦!”
虽然丈夫没了,但林霞是个特别坚强的女人,靠着一双勤劳的手,硬是攒钱把女儿送上了大学。
昆志鹏听出林霞的弦外之音,无非是责备女儿没眼光,找了个没钱没本事的他。
“菁扬,你要是想去支教,等我从伊拉克回来。咱们兜里有钱了,我们再去谈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