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一身气场的年轻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冷家的种。

想当年,就是他爷爷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大哥。

他的父亲冷翌,性子随他爷爷,素来也沉稳宽厚。

偏偏生下来的这小子,谁也不像,又刚又硬,脾气还臭!

“臭小子,叫什么老爷子,我是你舅爷!”

金老爷子看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苏安在一旁,听得有些震惊。

舅爷?这么说,他跟冷千爵……

“要没今天这事儿,叫您一声舅爷也不是不可以。”

冷千爵将苏安揽在怀里,微微挑眉。

明明跟老爷子差了近五十年的光景,气场却是半点不输他的。

隐隐约约,还有那么几分压过他的意味。

金老爷子总归是见怪不怪了。

这臭小子,从小就是个臭脾气,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想着,目光又落到他身边的小姑娘身上。

瞅瞅他那护崽的架势,显然是要为这小姑娘跟他一杠到底了。

“老爷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世上,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我改主意,您老人家也一样,一把年纪了,以后就别瞎折腾了。”

冷千爵说着,揽着苏安就要走。

金老爷子这下真真是坐不住了。

他多少年没见这臭小子了,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了,他能让他轻易走。

而且,什么叫瞎折腾!

他不是为了他吗?

这臭小子,打小性子就孤僻冷淡,现在好不容易看上个女娃娃了,他作为长辈,还不能给他参谋参谋了!

于是一个冷哼,一群底下人,以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为首,就将冷千爵连同他怀里的苏安团团围住了。

“怎么,老爷子这是要动手?”

冷千爵冷冷勾唇,眸底有寒芒划过。

金老爷子终于从黑漆金丝楠木椅上起身,一步步来到他面前。

年纪大了,饶是年轻时候如何顶天立地,现在终究也有些佝偻了。

手里的拐杖更是被他手心磨得发光,看来,拄拐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冷千爵看着他,看着他微微躬弯的背,脑海里乍然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件事来。

那时候他也不过八九岁的光景,第一天去墨城附中报到回来,就挂了彩。

母亲对他一贯是爱答不理的,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情格外不好,看到他一身脏兮兮的回来,就更气了。

二话不说抓过李嫂手中的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招呼过来。

他从小个子就比同龄人蹦得快。

那时候个子都快跟她齐肩了。

可是,她还是当着所有佣人的面,逼着他在她面前跪下来。

问他为什么要跟人打架,问他为什么总不让她省心。

跟人打架,是因为他看不过高年级的同学欺负弱小。

至于省心,他大概是全世界最让父母省心的孩子了。

可惜,她从来也没真正意义上试图去了解过她自己的儿子。

他倔脾气上来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酸楚。

自然是任她打任她骂,一句话不说。

老爷子就是这时候来的,跟着他的爷爷一起。

母亲不喜他,平日里对爷爷却一向忌讳。

这场打骂终于无声收尾。

八九岁的少年,到底还是爱面子。

于是抓起书包就冲上了二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自残式的打沙包,死活不肯出来。

直到房门被人敲响,他不肯开,还顺势把门给反锁了。

谁料,老爷子竟然很快凭自己的本事轻轻松松就开了门。

没用钥匙!

在他的震惊中,他笑眯眯地将袖口中一根牙签咻的一声拿出来,在他面前一个劲显摆。

“小子,想不想学?”

学什么,学他动不动撬人家锁?他又不是小偷。

小小的冷千爵,对他刚刚的行为很是不齿。

并且,他那时候还不认识这老爷子。

只觉得他第一次上门就撞见了自己挨打的场面,还轻轻松松撬了他房间的锁。

简直就是在无声打他的脸。

他于是牛脾气上来,凭着一股浑劲儿,非要将人赶出去不可。

老爷子却轻轻松松就将他制服了。

这还不算,将他反手摁在地上,他也跟着坐在地上,逼着他听他说:“小子,知道刚刚这一招叫什么吗?这是我们满人特有的摔跤招式,传男不传女,学不学?”

学个屁!

满人特有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清最后还不是亡了。

他在心里各种腹诽,总归是各种不服,趁他不注意想要溜走的时候,又被他摁了回去。

他一屁股摔回地上,屁股蛋子痛得咬牙切齿的刹那,听到他说:“嘿你个臭小子,这个当年你奶奶想学我爹都没教她,我爷爷可是善扑营出来的,善扑营你知道吧……”

他说着,也不管他爱不爱听,硬生生给他科普起了善扑营的历史。

从女真说到大清,从康熙说到鳌拜。

最后的最后,他一巴掌拍他脑门上,重重的。

他脑子都有些冒金星的时候,他说:“臭小子,你这脾气跟我年轻时候真像,我听你爷爷说你每周都要跟他练拳击,可惜,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明明是他以老欺小!

“怎么,不服啊,臭小子,说了你别不信,打架谁没打过啊,你以为就你会打架,你舅爷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跟街头流氓混混打过多少架了,哪次不是大胜而归,我打架,那是从来一点尘土都不沾身的,要沾了,回家得挨我爹往死里揍!”

“像你啊,打架还带一身泥点子回来,不活该挨你妈鸡毛掸子!”

打架不沾尘土?

冷千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身边,谁打架不是一身泥!

而且,那些比他高比他大的,最后都比他还来得惨!

“你又不信了是吧,那你回忆一下,刚刚是不是你先突袭我的,我是不是一招就把你制服了,我衣服是不是一点地儿没沾?”

好像……真是这样。

小小的冷千爵,刚有这个意识,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顿时越发不爽了。

老爷子却仍旧我行我素,一个劲激他对他出手,一来二去的,竟然不动声色教会了他一套摔跤技巧。

从那以后,无论跟谁打架,他身上竟然真的没再沾过一点泥点子。

从回忆里抽身,冷千爵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子,突然觉得他真是老了。

头发都花白了。

个头也缩了不少。

简直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老头。

只有那双精神矍铄的眼睛,依稀能辨当年的风采。

“来都来了,就陪我吃顿饭,不吃,别想走。”

老爷子说着,率先出了大厅,拄着拐,一步步拐进了另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

冷千爵握了握苏安的手,最终还是默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