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听接生婆的话,她们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她们让我怎么出力就怎么出力,但无奈折腾了整整一夜,孩子就是不肯出来。

我听到外面有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怎么还没行?”

“会不会有什么事呢?”

“别胡说,少夫人定是顺顺利利为主子产下孩儿。”

我知道府中的一众暗卫,如今都来到东苑,他们都彻夜未眠在外面等着。

“孩儿,你乖点出来,如今夜晚寒凉,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呢!”

疼痛感越来越明显,撕裂的痛,一阵阵的钝痛,我刚开始还能忍住,最后却是忍不住,痛叫出声。

“怎么还不行?”

我一次又一次的用劲,但孩儿却总是不出来,虹娘的声音从从容平稳到焦急慌乱,而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浑身又痛有无力。

“少夫人,含着。”

羽娘不停往我嘴里塞着东西,气力聚了,但又散了。

“少夫人,再含着,千万别昏过去。”

“少夫人,你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

她们努力地喊着,我觉得声音越来越遥远,她们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里面如何了?”

“黎管家,胎儿太大,怕是要难产了。”

“就怕是要血崩啊。”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虽然她们的声音不大,但我还是听到了。

“沧祁,沧祁,沧祁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都快不行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一阵尖锐的痛袭来,我禁不住大喊了一声,我一遍遍念着沧祁的名字,只有念着他的名字,我才撑着没有昏厥过去,我说过要和孩儿平安等他回来的,我说过要平安等他归来了,沧祁,怕我要食言了。

“少夫人,主子就回来了,主子就回来了。”

“少夫人,你一定要挺过去,你若不好,少主定是活不成的,少夫人,你一定挺住。”

“少夫人,你再坚持一会,孩子就要出来了,就要出来了。”

为了我的孩儿,我一定要挺过去,我一定要——“主子已经回到凤城了,快到了,少夫人,你挺住。”

“主子回来了,主子回来了。”

我听到阵阵欢喜的叫声。

“风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就在我痛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我听到了沧祁的声音,他竟真的赶回来了,他竟真的回来了。

那日,当沧祁颤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时,我用尽了浑身所有力气后,终于听到她们说孩子出来了,随后我听到孩子嘹亮的哭声。

“风儿,风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是我不好,回得太迟了。”

“风儿,我回来了,你受苦了。”

沧祁喃喃叫着我的名字,我用手去抚他的脸,堂堂男儿,竟流眼泪了,真是有出息。

女子生娃,的确是从鬼门关走一遭。

在太阳初升,洒下万丈光芒之时,我生了一对孩儿,哥哥叫沧濯,妹妹叫初阳。

“沧祁,我说过要和孩子平安等你归来,但我差点就食言了。”

“风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沧祁,你怎么那么迟才回来?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我气若游丝地说。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回得太迟了。”

沧祁红着双眼,轻轻抚摸着我的脸,我的发丝。

我伸出手想帮他擦去脸颊的泪,但双手绵软无力,意识逐渐模糊,最终晕死了过去。

醒来之后已经是三天之后,而这三天沧祁不眠不休地守在我身旁,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瞬间,他红了双眼,我也湿了眼眶。

他平安归来就好。

“风儿,你很好,你很好。”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久久都不肯松开。

不久瀚暮、沧祁的外祖父、齐家等陆续送来了贺礼,礼物都是厚重至极,这两个孩子的出生,得到很多人的祝福。

我醒来后,宅子更是欢腾喜庆,孩子满月之后,我才得知我的半仙楼连续摆了一个月的宴席,酒水饭菜,一律免费,各方宾客,不分贵贱,入座即吃,掌柜生子与凤城齐贺,这事轰动了整个南凤城,而北凤城更是热闹喜庆得如过年一般。

他竟这般败家,宴席摆个三头两天就足够了,他竟摆了一个月,我当年娶皇夫都没那么轰动,再这样下去,一座金山都被他败光,我实在心疼我的银两,那是我辛苦斗酒换来的血汗钱。

沧祁说败我一座金山,他就帮我挣回十座。

沧濯与初阳三岁之时,沧天瀚来了凤城。

那时我正在半仙楼,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愣在一旁,良久都没有说话,他一如以往那般冰寒冷硬,只是比以往更多了几分霸气,也多了几分萧索。

当我目光落在他那空荡荡的袖子时,拿着笔的手禁不住抖了抖,他那只手是被我硬生生砍下来的。

喧闹的酒楼,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安静,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大家都不说话,时间真是一剂良药,如今再见,竟恍如隔世。

楼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知道是沧祁,也只有沧天涵过来,他的脚步会这般急促。

“天涵——”

我从沧祁的眼中看到惊喜与激动,以他的能耐,沧天涵过来,他定是知道的,虽是提前知道,他眼里的欢喜还是让我动容。

瀚暮过来,他起码提前三盏茶告诉我,沧天涵过来,人到了,他都不曾说过一句,还真是瞒得我严严实实的。

沧祁领着沧天涵在角落一旁坐了下来。

沧天涵身边就只有两个贴身跟随的侍卫,两人在身后也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两个侍卫一脸放松,似乎到了这半仙楼,就回到了沧国皇宫一般。

我没有走过去,沧祁也没有勉强我。

我继续看着账本,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沧天涵之于我,并不是普通的路人。

他们两人坐一块浅斟漫谈,淡淡的阳光透光窗户洒在他们身上,竟觉得两人的脸庞都很是柔和。

两人声音不大,但若细心去听,也还是能听到只言片语。

他们谈论如今的国家局势,说起沧军如今的将领,说起他们一些儿时趣事,也说起他们的外祖父,还有他们的妹妹紫芯如今的境况,我看到他们嘴角轻扬,不时发出笑声,甚是轻松快意。

“沧祁,若我还惦记着她呢?”沧天涵问。

我拿着账本的手微微一僵,我不曾想到他会这般说。

刚刚还把酒言欢,兄弟情深。

“她现在哪值得你惦记,如今开了这间半仙楼,就成了半个酒鬼,整天喝得醉熏熏,一身酒味,我都恨不得将她扔出宅子。”

“没生孩子之前,虽说不上温柔,但也还能勉强接受,如今被初阳那孩子,弄得脾气暴躁,恨不得天天追着她打,她每天都被初阳气得半死,就拿我撒气,凶悍得很。她既不是贤妻,又不是良母,更担不得母仪天下,你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虽然沧祁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的话还是隐约可闻,竟这般数落我,我什么时候喝得醉醺醺了?我什么时候拿他撒气了?真的好得很,睁大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见长了。

沧天涵嘴角微勾,露出点讥讽。

“沧祁,放心吧,我没你那么无耻。”

“如今你孩子都已经有两个了,你还担心什么?我三宫六院,要多美的女人没?在你眼里,她是珍宝,在我眼里,宫中浣衣房的宫女比她还有吸引力,我还会惦记她?如今四海升平,我闲来无事,听闻翼国凤城是个好地方,就过来看看,顺便瞧瞧你。”

什么时候这翼国凤城也这么有名了,竟成了一国之君惦记的好地方了?明明是惦记着沧祁,过来看看,非得说顺道瞧瞧,这男儿也口是心非得很。

当天中午,沧天涵到了宅子里,他们兄弟从白日喝到了日暮,又从日暮喝到天亮,大半夜两人还醉醺醺地爬上了屋檐。

我第一次看到沧祁醉,我听到他醉醺醺地对沧天涵说他不是一个好将军,没有留在沧国,守护这每一寸疆土,他心有不安。

他说他不是一个好儿子,有负他们母妃的嘱托,没有好好护着他,反而伤他至深。

他说对不起沧军的兄弟们,他们敬他,护他,但他没有与他们一起守卫着沧国的大好河山,有违当初誓言。

他说他不是他的好弟弟,他无耻,他抢了自己皇兄的女人,明知我是他的正妃,还惦记着,舍不得放手。

他说在沧天涵最困难之时,他从他身边离开,让他孤独一个人活着,让他一个人力挽狂澜,这么多年,他心中有愧。

他说外祖父虽没少打他,但最是疼他,他却屡屡将他老家人气吐血,他不孝。

我听到他不停地往嘴里灌酒,我想阻止他再喝,但最后作罢,他难得醉这么一回,就让他好好醉一场吧。

“但我真的觉得很幸福,我真的很爱她,舍不得她,我不想再打了,我怕了,我害怕极了,我刺了她一刀,我慌极了。天涵,别与瀚国打了,你知道我不会弃沧国不顾,你知道沧国有事,我一定会回去,但我不想——我只想——”

他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