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背部全湿了,流出都是滚烫的血。

我想调转马头,但手竟然无力再拉动一下缰绳,前方厮杀的士兵,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瀚国的,哪些是狄国的,震天的厮杀声,忽远忽近。

我仿佛听到有人唤我,撕心裂肺,但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我跌下马的瞬间,我想到我父皇,我要去寻他去了,我想他了。我想到了我娘,若我死了,她该多难过?但她如今已经看破红尘,许是在尼姑庵终老,我死了,她定是不知。

为什么楚律他的剑刺穿全身,他可以撑那么久,为什么我却撑不了半刻?若能撑得片刻,我再刺深一点,沧天涵定不能活命。

解决这个祸患,我瀚国就平稳了,但终究是功亏一篑。

为什么这么痛,是因为这致命的一剑,是自己深爱的人刺的吗?

我真的好累了,我真的好累了我再支撑不住,从马上重重摔下来,痛得晕死过去。

等我悠悠醒来之时,我已经在军中的帐房,站在帐中的将士,看到我醒来都欢呼起来,一脸欢喜。

“怎么不见楚将军?”

刚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

将士看到我这样问,双眼都黯淡了下去,难掩悲痛之情,我才恍然惊觉,楚律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永远离开了敬他的士兵,我再也看不见那带给人力量的笑容。

若当日不是为救我,他就不会丧命,终究是我害了他。

“女皇——”

将士们欲言又止“说吧——”

如今再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了,只是身体还是很虚弱,声音显得软绵绵。

“因为女皇昏迷了将近一个月,一直未醒,所以楚将军的遗体——”

遗体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一阵痛楚袭击了全身,让我身体一阵痉挛。

“继续说——”

我闭上了眼睛,难掩心痛。

“因为这里是沧国的土地,我想大将军定不愿意长眠于此,但瀚国离我们遥远,即使是冬天回到去,尸体已经——何况现在这种天气实在不宜——”

“直接说吧。”

我淡淡地说。

“我们已经把将军火化了,等这一仗完了,我们再带将军回瀚国,我们不能将将军留在这里。”

“嗯,你们做得很好,我相信你们的楚将军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那一仗怎样?我们的兄弟死伤多不多?有没有好好安置受伤的士兵?”

“那一仗,因为女皇砍了沧天涵,我们士气大振,将士们又想替将军报仇,都是拼了命,不顾生死,这一仗我们大获全胜,沧国士兵死伤无数,最后仓皇逃跑,关上了城门死守,不敢再出来迎敌。”

“我们粮草足够,药物充足,受伤的士兵,都得到妥善的安置和及时的疗伤,女皇请放心。”

“这一个月,属下带着士兵攻城不下十次,虽然重伤了沧天涵,但墨城有沧祁,守得固若金汤,属下无能,虽攻城多次都未能破城而入,反倒折损了不少士兵,请女皇责罚。”

连英跪地请罪。

“对上沧祁,连我与楚律都没有获胜的把握,何况是你,连将军,你何罪之有,这段时间,定是你在稳定军心,你比我想象的很好。”

“连英无能,未立寸功。”

“这个月女皇一直没有醒,楚将军又不在,将士们情绪低落,群龙无首。如今女皇醒来,我军士气大作,如果我们攻打的应该胜算很大。”

“等女皇身体复原,再带领我们去攻城,我们一定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用沧国人的鲜血以祭将军在天之灵,但如今女皇刚苏醒,身体虚弱,不适宜领军。”

“不需要女皇出战,只需女皇在阵前吼两声或露露脸,将士就信心大增,我们还等着为大将军报仇。”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

他们的声音带着沉痛,带着彻骨的恨,听到攻城有很大的胜算,我竟然没有多大的喜悦。

我摆摆手,让他们退出了营帐,如今我重伤未愈,他们亦不敢多打扰。

我一直希望我的国家,有朝一日不用在别国的铁蹄下瑟瑟发抖,我的子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敌人入侵,毁了他们的家园。

我希望给子民一个强大的瀚国,我希望除去沧国这个最大的隐患,一劳永逸,但现在发现这条路真的走得很艰辛。

沧祁那夺命的一剑我是痛,但我不怨他,更不恨他,我们的立场不一样,注定此生敌对,当日,我对他亦是拼尽了全力,只是技不如人。

在爱与不爱中挣扎,在恨与不恨中辗转,每一仗结束,这荒芜的土地都被鲜血染红,满眼都是尸体。

我感觉累了,倦了,很想蜷缩在一个角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静静地睡,睡醒后能有点酒喝。

我不想再惦记任何人,我不想再为任何人而痛。

将领们在我康复后,就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再给沧国致命的一击,什么时候再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我独自出外,外面艳阳高照,士兵热火朝天地训练着,他们的脸是那样的朝气蓬勃,看到他们如此昂扬,我理应激情澎湃,豪情万丈。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得如此无力?我自己根本就没有勇气再去攻城,我如何号令千军万马?

当日气势如虹,尚攻不下墨城,如今再打,也只能两败俱伤,当日虽是砍断了沧天涵的手臂,朝他胸口刺了一剑,但由于沧祁阻挠,那一剑只能重伤沧天涵,却要不了他的命。

有沧祁在,有沧天涵的命在,这沧军就不会乱,他们会将墨城守得如铁板一块,纵是攻了进去,怕这百万大军,也所剩无几。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如何对得起那百万翘首盼望孩儿归家的老母亲,更何况拼尽全力,也未必攻得破墨城。

沧国还是比我想象中强大,这沧国有沧祁一日,就亡不了国。

如沧祁所说,要攻破墨城,除非踏着他的尸体过,他是这般铮铮铁骨的男儿,定不会想让一寸。

经历了楚律的死,我更明白,我自己承受不了他死在我眼前,我还是做不到将刀狠狠刺向他的心窝,我不舍得他死。

城破他身亡之日,我不知道我是欢歌,是哀嚎?还是心如死灰,随他而去?

我无论说得多狠,但心却狠不起来,他无论说得多情意绵绵,最终他依然能狠下心将剑刺进我心窝。

我与沧天涵,终是沧天涵的命重要,终是沧国在他心中重于一切,虽明白他理应如此,但想起当日那穿心一剑,心中还是酸涩疼痛。

劈风斩浪御风,金戈铁马御风,原来那只是父皇的一个梦想,他希望我成为强者,他希望我成为霸者,但他不知道强者背后的辛酸,他不知道霸者身后的寂寞悲凉。

如今我现在才知道父皇的梦想,是那样的高不可攀,是那样遥不可触。

我穿着金盔铁甲,我武功出神入化,但到头来我依然遍体鳞伤,只因为我的心不够冷,不够硬。

娘你说御风而去是放下对人世的执着,活得逍遥,活得洒脱,只是风儿这一生还能活得逍遥,活得洒脱吗?

要我单薄的肩膀挑起这万里河山太难?要困死在高高的宫墙太寂寞,仰望黝黑的天穹,心却一片悲凉。我应不应放下一切随心而活?

帝王不应该有爱,帝王不应该有情,只有这样才能独在高处,看尽天下风景,但如果可以,我宁愿与相爱的人依偎在一起听涛看海,彼此就是天下最好的风景。

我苦笑几声,此生还有人可以让我依偎吗?

我拿着一壶酒,到无人处喝了起来,只是这次已经没人再跟我一起喝酒,也没有人对我怒喝,抢过我手中的酒壶。

喝酒是一个人的事,喝醉也是一个人的事,但醉了却不得不醒过来,只因肩上的担子太重太沉。

看着成千上万的帐篷,看着灯火在风中摇曳,看着远处巡夜士兵略带倦色的脸,我有点彷徨,我很害怕白天将士们再问我,什么时候再攻城?我很害怕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再替将军报仇?

楚律的死,让我无法再承受生命中重要的人再离我而去。

我想他活着,即使不愿再见他,我也想他活着。

从我懵懂的十五岁认识他,他让我知道什么是甜蜜?什么是幸福?他也让我知道什么是思念?什么是煎熬。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原来在不经意间,很多事情早已经铭刻于心,今生今世都无法磨灭。

滚烫的酒喝下去依然又苦又涩,伴随着脸颊的泪显得又有点咸,我从没有喝过如此难喝的酒。

我喝了一晚的酒,没有喝醉。

我吹了一夜的风,没有冷着。

天微微亮,士兵们已经起来训练,号声震天,步伐有力,方队整齐,无不显示着力量与霸气,这样的军队让我倍感安慰。

我召见所有将领,让少.将卧立代替了楚律的位置,他武艺出众,胆识过人,几场打仗下来已经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对我的安排所有人一致赞成,没有任何异议。

我接着安排好军中一切事情,最后才将我的退位诏书读给他们听,也让他们过目做一个见证。

听到我要退位,众将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