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衙门里的王阳明并没有怎么关注那些盐商们凑到一起的行为,只是看着府衙里被关押起来的几名和盐商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官员静静的喝着茶。
对于他们的辱骂,王阳明全当放屁,听都不带听的。
倒是一旁的杜荷有些心软,悄悄跟王阳明说道。
“这……只是因为一些嫌疑,就把他们全部关押,是不是有些过于狠辣了……”
王阳明很是无奈的点了点杜荷,要不是杜荷是杜构的弟弟,李湛也对他有些另眼相看,王阳明是实在不想再和他解释什么了。
“他们之前欺上瞒下,导致江淮一带的灶户们过的那么痛苦,还差点让你背了锅,你就这样放过他们?”
“难道你不清楚他们是盐商们的耳目,可能在你看来他们只是和盐商们有来往传递消息的嫌疑,可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罪证了!”
“你信不信,只要现在你派人去他们几人的府上搜,肯定能搜出来大量的金银,还有他们和盐商们的往来信件?”
杜荷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他也是能想到的,从王阳明的做事风格就能看出来,他是谋而后定的人,要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他恐怕不会轻易动手。
“只是……我总是觉得人才难得,实在有些可惜了。”
王阳明轻笑道。
“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的算什么人才?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现在他们既然要和陛下的大政违背,那不就是路线错了,既然如此要他们何用?”
杜荷的心神一震,慢慢的咀嚼着王阳明的这句话。
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
可不是吗!
对于朝廷和皇帝来说,下面的人要是有自己的意志,不拿皇帝的命令当回事,那不就是路线错了?
到这个时候,对这样的人才还能有什么说的呢?
有些人可能经过教育,还能扭转过来,可他们这些本来应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官员们,却不拿皇帝的命令当回事,皇帝凭什么对他们宽容?
看到杜荷若有所思,王阳明心里也有些感慨,总算不是朽木不可雕,只是相比于哥哥,杜荷这个当弟弟的,头脑确实有些不够使啊!
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概就是为人宽厚,听得进去劝了。
但单单指望这两点,想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那真的太难了。
王阳明有意继续点拨杜荷,看到他还在那思索,索性问他道。
“你觉得陛下这次同意我改革江淮盐政,目的何在?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盐税?”
这好像是一个压根不用考虑的问题,也是一个随口就能回答上来的问题,可偏偏杜荷就被难住了。
若是按照儒家的传统理念,那朝廷想要改革,想要革新盐政必然是为了百姓,可这话有些太空了,也有些太假了。
历数各代帝王们,哪一个不是明面上把百姓的利益挂在嘴上,可实际上压迫小民最厉害的,不也是这些帝王们?
甚至不只是帝王,那些王侯将相们有哪一个不是这样的?
可难道就这么赤裸裸的说,朝廷是为了多收点盐税才要改革盐政的?
这既不符合夏国的传统道德,也有些过于赤裸裸了,不是王者应该做的事。
其实按照现在的观点来看,这改革盐政的时候,嘴上喊着为了天下苍生、黎明百姓,这就是夏国的一种政治正确。
抛开这样的政治正确后,剩下的其实也就是利益,实质上就是为了多收上来点盐税。
杜荷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再一想想一开始的时候王阳明看到那些灶户们的生活的时候,那种悲天悯人的神色,杜荷又有些不确定了。
万一,万一王阳明也好,李湛也好确实是那种极具理想主义色彩的人呢?
眼看他迟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王阳明这才有些满意的笑了。
王阳明不怕他答不上来,其实答不上来才是正常的,要是杜荷真的脱口而出是为了百姓,或者是为了盐税,王阳明都会很失望的。
因为这意味着,这段时间里王阳明对杜荷的教导全然失败了。
王阳明悠悠的开口道。
“我想你心中只怕更多的还是觉得,这次陛下允许我改革盐政,为的就是多收点盐税吧?至于百姓,那只不过是我们挂在嘴边的牌坊而已。”
看到杜荷有些尴尬的神色,王阳明莞尔一笑。
“你也不用着急着解释,正常人一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但你要记住,陛下并不正常,咱们大唐的很多官员们其实也不正常!”
“我们是真的把百姓放到心里了的,你只要想想看一点,现在大唐的粮食因为良种、水利设施的完善,已经能完全自足了,而且每年还会有很多多余的粮食,粮价也几乎是历史上最低。”
“这还只是大唐开国不到30年,既然如此,难道我们不应该想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吗?比如达到历史上无数人向往的大同之世?”
杜荷的心中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蓦然间眼睛有些酸涩。
虽然杜荷是一个学渣,但在杜如晦的严厉管教下,礼记的大同篇他也是可以熟记的。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是多少代儒生们的理想,纵然这个理想看起来似乎遥不可及,就算是一连兴盛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西汉也没能在它最鼎盛的时候触碰到大同之世。
故而才会有那么多人支持王莽,认为王莽这个儒家的大贤能通过种种办法,扫除天下的种种不公,让天下复归大同。
可这样的尝试最终还是失败了,很遗憾的一件事。
可即便如此,难道后世的儒生们就放弃了对大同之世的追求了吗?
没有,无数读书人的心中其实都怀着这样的一个梦,特别是现在的大唐,眼看着比当年的大汉更加兴盛,而且这还没有到大唐的鼎盛期。
更何况,大唐在气质上本就是和大汉极为相似的一个朝代,大汉的儒生们想要的东西,难道大唐的儒生们就不想要了吗?
为了这样的一个目标,就是博上个几十年,又能如何,就算最后还是很遗憾的失败了,那自己也可以等老了以后很是自豪的后辈们提起这样的事。
追求大同盛世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荣誉啊!
杜荷的心里很是激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最后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
“这也是你们提改革,朝中反对力量很小的原因吗?”
王阳明微微颔首,肯定了杜荷的说法。
杜荷的心里更加难以自已了,仔细想想李湛现在也不过二十多岁,从他的身体来看,再干上50年不成问题。
就算现在开始改革,等到未来的时候,出现了一些问题,凭借李湛的威望和手腕,完全可以把这样的错误纠正过来。
也无怪乎这么多大臣们都愿意跟着王阳明、张居正他们赌一赌了。
杜荷咧开嘴一笑,深深的对着王阳明一躬,不无感激的说道。
“多谢先生指点,荷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