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嫂,你生病了么?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这个声音是——”林嫂听到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是霍先生,这是霍先生的声音。”

林嫂连忙将被角微微掀起。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掀起来一条缝,当她看到是霍先生站在自己床前的时候,忽然将被子慢慢掀开,然后坐起身子,冲着霍先生说道:“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来这里?”

“我是口渴了想喝水,看到休息室外面的窗子没有关,于是走过来把窗子关好,随后就听到休息室里面好像有人在讲话,就进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你在被窝里面一个劲地抖动,我还以为是你病了,所以就问问,你怎么样?是真的病了么?”说着,霍先生探手抚在林嫂的额头上,然后又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好像是在比较着温度,然后用感到疑惑地语气说:“温度一样啊,没发烧感冒呀,可是你刚刚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呢?”

“我没事,刚刚就是做了一个恶梦,没有事的。”

“真的没事?”霍先生的眼睛眯了一下,顺势站起身将灯打开,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冲着林嫂说:“刚刚你在和谁讲话?”

“讲话?”林嫂有点心惊,她暗想:“既然先生听到了我在讲话,说明那个女鬼真的来过,要不然,我总不会对着空气去讲话吧。可是我要是对霍先生说,刚刚李嫂化作的鬼魂来过这里,先生会怎么看我呢?”

想到这里,林嫂连忙掩饰说道:“我刚刚是在说梦话吧,你也知道,我和李嫂关系很好,她这一去,我心里很不好受,我们过去都是保姆,但私下里都是好姐妹,她这一走,我的心里也觉得失落,我常常白天干活的时候想起她,晚上也常常梦到她,在梦里才能跟她说说话的。”

“原来是梦话!”霍先生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李嫂的事,我也是很难过,没想到,咱们家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真是让我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

林嫂叹息一声,然后说:“要是那晚李嫂不出去,也许就不会死——”

“这一点我想不明白——”霍先生冲着林嫂说:“为什么李嫂会半夜出去呢,她到底是去干什么呢?”

“这个——”林嫂赶紧解释说:“说不定她和先生一样,是感到口渴想要喝水吧,结果就遇到了凶手——”

“凶手?”倪恒瞅着林嫂说:“什么凶手?你看到真的凶手了?凶手是谁?”

“不不不,我没有看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说有凶手,纯粹是自己的推断,李嫂惨死的样子,肯定不是自杀,肯定是某个力气非常大的人用什么铁器致死的,我猜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霍先生听到这里,长长叹息一声。他坐在窗前的桌边,然后看着外面淡淡的月光,随后黯然地说道:“那天晚上的时候,的确是有很多蹊跷,我反复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那天李嫂死了,而库房的被子竟然在田佳的房间里出现,而且被子上还有血迹,这都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是李嫂拿着被子出来,被田佳杀害,然后田佳拿着被子回了房间,可是这样的解释,似乎只有白痴才会觉得是真相,可是当天晚上的一切证据对于田佳都很不利,我所以才销毁了证据,我觉得杀害李嫂的人应该另有其人,而将被子放在田佳的房里,也是栽赃嫁祸。”

林嫂瞅着霍先生,若有所思,随口说了一句:“也许你说得才是真相——”

“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相信杀害李嫂的人是田佳,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就算是再狠毒,也不至于把李嫂那么残忍的杀死,我真的不相信,真的不信。”霍先生连连摇头。

林嫂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她先是起身,给霍先生取来一杯水,放在他的身前,试探着问:“那天你说要答应小姐一个条件,你们姐弟之间,还需要讲条件的么?”

作为下人来说,林嫂是不该关心这些事情的,可是强烈的好奇心让她非常想要知道先生和小姐之间究竟是什么条件达成了这笔交易,因此,她试探着问了上面的问题。

“这是一件私事,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田佳,说起来,我觉得自己活得好累,为了维护别人,就要委屈自己,可我又不能和别人说,只能和你说几句——”

“先生,你觉得要是跟我说几句话,能让你觉得宽心的话,我愿意做你的听众,真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林嫂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心中暗想:“这个屋子我是真的不敢待下去了,要是先生常常来说说话,倒是会让自己减少非常多的恐惧感。”

“过去的时候,我自认为自己念的书多,自认为自己就高人一等,可是现在我发现,是自己错了。”霍先生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在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教授曾经对我说,我们活在这个时代的空气底下,按照自己形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就觉得看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解释的通,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到它存在的原因,可是我们真的什么事都明白么,我们真的什么事都了解么,那些构成这个时代空气的具体因素是什么,以及它的色彩又是什么?我们真的都清楚的知道么?”

“先生,你说得话太深奥,我都听不懂!”

“事实上,有些事情是难以解释的,有些难以解释的决定也是在发生难以解释的事件之后做出来的,我很无奈,我常常用这句话宽慰自己——这就是命,这就是我想说的。”霍先生继续说道:“就像是那天晚上的事情,里面应该有很多细节都是我们看不到,或者是看到了也视而不见的,魔鬼往往隐藏在细节里面。”

“魔鬼往往藏在细节里面?”林嫂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想起天棚上的圆圆光影,忽然想起墙角处的圆圆印记,这些都非常像是李嫂的脸,她不禁惊呆了,冲着霍先生说:“先生,你这话说得真对,我觉得魔鬼往往就在我们的眼前——”

“你把我的话升华了。”霍先生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好了,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这几天就你一个人做保姆,需要忙里忙外,你多受点累,我已经开始安排招聘新保姆了,到时候来了新人,你就会轻松一些了,希望你和新来的保姆一样能够相处的很好,好像跟李嫂一样,好像姐妹。”

林嫂点了点头,送走了霍先生之后,她睡下了。这一夜,再没有任何怪异的声音来打扰她,她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林嫂有点意外。当林嫂从老太太的嘴里得知马上要筹办霍先生和大小姐婚礼的时候,她多少感到有些怪异——毕竟霍先生和大小姐是姐弟,怎么能结婚呢?即便是李嫂生前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们是异父异母的姐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即使这样,林嫂还是感到非常奇怪,加上那晚,霍先生对自己说出的那些无奈的话,才明白霍先生所说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原来这个条件就是大小姐帮着霍先生做伪证,而霍先生要娶大小姐为妻。

“如果自己当初说了实话,是自己看到了一个黑影从眼前消失,那么霍先生是不是就不会再去做出这样的牺牲了,就不会再去以答应娶大小姐作为条件让她去做伪证了呢?霍先生为了保护这位田佳小姐,也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这种感觉只有当事人才有,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有。”林嫂觉得自己是属于感同身受的人,可是她却不能将真相说出去,还是为了自己的工作,还是为了自己那份稳定的收入能够养活一家老小。她把这一切都埋在心里,没有吐出半句,她打算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被外人知道。

霍家很快招来了新保姆叫程嫂。林嫂看到这个程嫂比自己小一些,而且待人也很和气,就待她如同妹妹一样,她教给程嫂很多在霍家做保姆的规矩,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程嫂能够尽快进入角色,尽快融入到霍家安心做个保姆,这样,晚上就有人能够陪着自己在休息室睡觉了。

因为林嫂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害怕。她常常瞪着打眼睛看着门口,生怕李嫂的鬼魂再次光顾这里,有了这个程嫂陪着自己,她觉得安稳很多,至少睡觉的时候,她可以不用担心李嫂再来光顾,毕竟鬼魂也是怕人多的地方,一旦人气高了,鬼魂就会避而远之——这是林嫂的想法,她很相信这个理论,确信不疑。

林嫂在霍家又做了十年。十年之后,林嫂自己提出辞职不做了,因为这十年已经让她有了经济基础,不必让家里人依靠自己靠着当保姆挣钱而度日,再说孩子已经渐渐大了,我从小没有照顾好女儿,总是觉得对不起她,所以这一次,她要辞职,用这十年赚来的钱和老公做点小生意,然后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方静,这是一个母亲最基础的诉求,她觉得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就应该去实现。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理由必须要离开霍家,那就是自从霍先生娶了大小姐之后,家里就没有一次欢声笑语,老太太去佛堂吃斋念佛,霍先生和大小姐见面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四目冷冷相对,整个霍家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冰盖一般的地方,在这里,任凭谁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