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青不懂音律,可周宪弹出来的这一个音阶,却好象一下弹在了他的心弦上一样!
嗡——伴随着这个渐渐减弱的音阶,卢青的心弦跟着慢慢回落,可那细微的颤动频率,却好象越来越急切了。
就在那颤动即将平静下来之际,细碎的小弦再次连绵起来。
跟着小弦声音起来的,还有微弱到蚊蚋般盈盈细语。
那细微的声音,好象只有竖起耳朵认真辩别,方才能够听到。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终于,卢青听清楚了!
那正是《咏雪花》的第一句:非关癖爱轻模样。
同样的这一句,周宪连着唱了三遍,声音逐渐拉长,音调也在缓慢的提升着。
嗡——又是一个单音阶,低沉的大弦拨动,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低,卢青那半指长的一头短发,瞬间根根直立起来!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由低到高,声音清悦,直待卢青的心弦跟着周宪的声音也提起来之际,下一刻,声音却陡然再次低沉,低沉……
与此同时,周宪那一头秀发完全遮住了她低垂下来的脸庞,声音婉转,如泣如述。
曲风一转,只见那怀里抱着的琵琶上,手指飞舞,连拨带捻,周宪嘴里发出的音节,也越来越清冷,好像一块块小冰珠落到了琴弦上一样,最后碎成了漫天的海沙!
不是人间富贵花。
这一句,连续重复了七遍。
一遍比一遍凄切。
晶莹的泪珠落在琴弦上,碎成无数瓣。
如一段少女甜甜的梦,最终幻灭成虚无。
卢青慢慢从歌声中清醒过来,认真的打量着对面的拨弦少女。
正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一百个人读这一首词,会有一百种解读。
在这一刻,他读懂了这个少女的心事,却也只能徒叹奈何。
原来,她把自已比作了那一遇阳光便消融的雪花!
生在豪富之家,却身不由已,受尽宠爱,却感受不到自由。
身边一切的繁华喧嚣,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看似万千宠爱集一身,实则顾影自怜,宁愿独自躲在阴冷的角落,生根发芽。
明明不是富贵花的命,却偏偏生在了富贵之家,直到被金玉繁华逐渐消融,便完成了生命最后的升华!
卢青走了。
曲未终,就默默的离开了。
因为周宗对他和莫三娘的横加干涉,才引起了卢青的强烈不满。
周宗利用莫三娘的终身幸福去搭关系,最终致使莫三娘立下终身不嫁的誓言。
以周宗的为人,就算周宪是他的亲生女儿,想必也是他刻意养在深闺,最终主动送到帝王家,用以换取他周家永世的繁华吧!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卢青才要阻止周宗,让他美梦成空,借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可他所做的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利用了那个懵懂少女呢?
一首随手抄来的词而已,就勾起了少女满腔的哀怨,废寝忘食的填曲唱和,那凄婉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周宪把他当成知已时,他茫然不知。
听了她一首声情并茂的吟唱,真正懂了她时,卢青又迷茫了。
他这样做,对周宪来说,到底是心灵毒药的毁灭,还是浴火重生的救赎呢?
到底如何走下去,还是让她自已去选择吧!
回首看了看山上那仍然明灭的灯火,卢青翻身上马,消失在了夜色中。
禅房中,周宪脸上泪痕犹在,卢青却已经离开了。
“卢先生呢?”
“他已经走了。”
莫三娘叹息一声,搂着周宪的削肩劝道:“大小姐,睡吧,甜甜的睡上一觉,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好的。”
“嗯。”周宪嘴角挤出个笑容来,放下琵琶,挨着莫三娘合上了眼睛。
不管怎么说,她终于把自已的心事,当着那位知己唱出来了。
这一夜睡的好沉,直到日上三杆,她才伸着懒腰醒转。
“嗯?莫姐姐,这是——”
周宪捡起书案上的一张纸,轻声念道:“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莫姐姐,这是卢先生留下来的?”
“嗯。”莫三娘有些担忧的问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不知为什么,现在一见到卢青写的东西,莫三娘就有些害怕。
害怕刚刚有所好转的周宪,又变成前两天那魔症的样子。
“当然,我现在好的很。”周宪轻快的答道。
“呼——那就好。”莫三娘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大小姐,还是把它扔了吧?稍后我们收拾一下就要回去了。”
“别扔啊,怪可惜的。”周宪拿起那张纸又读了两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不对呀,莫姐姐,这应该是《浣溪沙》的词牌子,怎么只有前面三句呢?”
“什么?”莫三娘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可能是卢郎只想到三句吧?
又或者,嗯,或者他想让你自已把后面三句补上呢?”
“说的有道理,还是莫姐姐聪明。”周宪甜甜一笑,欢快的将那张纸工工正正的叠了起来。
“吃完饭咱们就回去,只是,卢先生文才太高,也不知我能不能补上最后那三句,唉,回去之后再说吧。”
莫三娘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周宪平安回到家就好。
这种事情,她以后再也不会碰了,累!
回去之后,非要睡个三天三夜不可。
想归想,不过,将周宪平安送回周府之后,莫三娘还是去了趟卢园。
上元节之后,就要带着商队出发了。
在此之前,具体的行程路线要和卢青提前勾通好才行。
还好,卢青早就已经做好了规划,和她完全想到一起去了。
商量完了正事,想起被周宪收走的那张纸,莫三娘脱口问道:“卢郎,昨晚你离开之前写的那三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啊!”
“就是听了周小姐弹的琴,有感而发,随手写的而已,真的没别的意思。”
“我不信!”莫三娘嘟起小嘴,不停的打量着卢青,好象要把他看个通透似的。
“你该不会真的看上大小姐了吧?”
“怎么可能?只见过一次面而已,我有那么花心吗?”
莫三娘撇了撇嘴,“男人哪,总是会给自已的花心找出无数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只见过一次面又如何?
这可不是个好理由。”
不知为什么,细细品一下,卢青觉得莫三娘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一时之间,他竟然无言反驳!
谁让他昨天晚上临走前,故意留下了那三句词呢。
留就留吧,关键是,一个首词只写了一半,还剩下个尾巴。
到处几个意思?
也难怪莫三娘会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