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要和李沫说的话,不一定非得李沫回答他听得懂才能继续往下说。
而且用眼角余光瞄到李沫神态变化的沈秋,也基本上能够确定,李沫他一定知道自己提的那件事具体指什么。
从口袋里掏出那盒最开始从谢广军手里坑来的红华牌香烟,沈秋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接着并没有把烟盒揣回口袋,而是将其连同打火机一起放在了两人中间的位置上。
“烟和火我放这里了,想抽的话自己拿。”
李沫轻轻摇头:“我不会,你抽吧。”
沈秋不可置否的耸耸肩,望向远方的眼神逐渐多出几分迷离深邃。
“该从哪里跟你说起呢……”
李沫身体又是一颤,他不愿被沈秋围绕那件事指责,更不愿沈秋用话语凝成的针挑破他那已然化脓的伤口。
“沈秋……”
“你不用配合我聊天,权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好了。”
沈秋没有给李沫拒绝疗伤的机会。
“还记得昨天在宿舍里,你跟我们三个说完你父亲的事情之后,我都跟你讲了些什么吧?”
李沫的拳头陡然攥紧,在悦来酒楼被他咬破的唇皮,因为受到二次伤害再溢血丝。
“记……记得。”
“所以你到现在还认为你父亲因为一件本可以避开的祸事死了?”
沈秋嘴上说让李沫当成他是在自言自语,可问题都塞进耳朵里了,李沫怎么可能不思考、不回答?
“我知道,他做的是正确的事。”
尽管李沫昨天在沈秋的引导下,改变了对当年那件事的看法。
但这件所谓正确的事,李沫自认为换成是他,他绝对无法鼓起勇气去做。
他真的很怕和父亲落得相同的下场。
可究竟是因为怕死,还是因为怕人生留有遗憾,亦或者怕母亲为自己的死而悲痛欲绝,这个问题他还一直没能找到答案。
“我问的是两个问题。”
沈秋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沫。
“一个是问你那件事到底该不该避开,一个是问你……你的父亲到底死没死。”
李沫闻言瞬间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什……什么?!什么叫我的父亲到底死没死?!”
沈秋重新望向操场,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嗓音略显低沉道:“在我看来,你父亲并没有死,反而在以一种更加光荣的形式延续着生命。”
李沫呆呆地凝视沈秋侧脸,嘴巴微张喉结涌动,一再欲言又止。
“我觉得吧,不是只有那些类似于跳水救人而死的人才能被称之为英雄,凡是敢于坚守正义、规则、尊严、底线、良心、梦想的人,他们都足够伟大,也确然值得被后人铭记。”
“你的父亲,看似为了坚持一件正确的事被人用刀捅死了。”
“可这件事和这个教训却能被见证它的人铭记很久。”
“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冲动者受到了他理应受到的惩罚,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以此为教训,从而避免更多同样的悲剧发生。”
“一个人生命的尽头,不是指你身体的生命迹象消失,而是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因为一些东西或者一些事记得你。”
“反过来说,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那个所谓死去的人,对方就仍然在健康的活着,只不过是住进了那些铭记他的人们心里而已。”
“所以啊……想要活的久一点,就得多搞点值得被人铭记的事,比如你看我这两天坑了凯凯那么多次,假如我现在两腿一蹬嗝屁了,我都能凭借他对我的记忆活到他嗝屁那天。”
沈秋提到的“值得被人铭记的事”自然不是指坑王凯这种。
不过即便是说教,那也得讲究方式方法。
单纯的说教太枯燥了,很难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如果添加点诙谐元素的话,就能变得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不出沈秋所料,始终被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的李沫,听了这话总算是勾起了一抹笑意,不再像之前那般苦大仇深。
“你自责、你愧疚、你为自己的懦弱感到不齿,无非是因为你觉得在兄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陪他们一起去对抗那些麻烦。”
李沫闻言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刚抬起不久的头又深深埋下。
“可是和别人打架本来就不对啊。”
倘若王凯在旁边听到这话,估计得瞪圆了眼质问沈秋一句。
“打架不对你踏么还怂恿我们动手?!”
到时候沈秋就会说:“我们这不算是纯粹性质的打架,也包含了一些正当防卫和坚守正义的成分在里面。”
然后王凯就:“……”
“你做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所以没什么好自责的,而且即便他们俩因为没有得到你的帮助被人家活活打死,你也不需要感到愧疚。”
“我、凯凯、狒狒三个人,都把你当兄弟,而真正的兄弟在面对那样的结果时,绝不会到了阴曹地府还找阎王老头告你不讲义气的状,我们只会暗暗窃喜你没有跟我们一样冲动致死,你活着,才能留在这个世界告诉后人我们兄弟之间发生过的那些趣事。”
“要是能有更多的人被这些趣事打动从而记得我们三个曾经来过,那我们就没有死,而是像你的父亲一样,用另外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沈秋说到这,李沫突然低着头侧过身子,快速拿起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叼在唇间点燃,然后猛吸一口呛的狂咳不止。
“咳咳咳……”
“呛”出眼泪来的李沫夹着烟,看向沈秋苦涩一笑。
“这玩意真辣眼睛。”
“第一次都这样,习惯了就没事了。”沈秋没有戳穿李沫这拙劣的演技,碾灭手里燃尽的香烟拍拍屁股起身。
“害怕因为和别人打架受伤甚至是死亡并非坏事,但不分缘由、不分场合、只会一味的害怕,也绝对谈不上是一件好事。”
“沫沫。”
“你这种性格的确存在缺陷,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恐惧到来之前不会跟你打招呼,更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你能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就是争取每次都能变得不那么恐惧一点,坚持的次数多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最开始那种程度的恐惧,已经不足以令你感到恐惧了。”
李沫跟着站起来,把烟和打火机交还沈秋。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有想过改变自己,可是……可是我每一次都做不到。”
沈秋扭头看着他轻笑一声:“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明确自己心里的念。”
“念?”李沫不懂。
沈秋举起双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回答李沫问题的同时,脑海中也由此闪过一张张清晰明朗且此生不会遗忘的面孔。
“那些你哪怕拼上十条命也想保护好的人,就是你要明确的念。”
“这就叫……”
“心有所念,自当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