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徐辉英不说,张晓珂也知道这里面的干系重大,自然要格外小心。
顺着抓钩离开报社,前往徐辉英给的地址。有徐辉英在,刀山火海龙潭虎穴都不当一回事。没了徐辉英,张晓珂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低着头,张晓珂步履匆匆地往前走,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出发前徐辉英交待的地图,严格遵守道路,一步不敢走错。街道上警哨声并没有消失,反倒是越来越急促,而且方向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明显。
最早的警哨声是沿着一条线推进,可是随着区域扩大,线已经变成了面,现在则变成了网。四面八方都有警哨声传来。
这也是警哨传递消息的弊端,因为没法用语言交流,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
比如要抓的共产党有多少人,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特征。这些并不是哨声能提供的,特务们公务在身不敢不动,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动,最后就变成了宁做错不放过。大家各自为战,全按着自己的认知去抓共党,看见谁都觉得是目标,局面自然就变得混乱。
反动派不管有多少人力,也禁不起这种消耗,一时间表现得很是混乱。
这也给了张晓珂的机会。铁龙那帮人作为反动派的合作伙伴,本身又不在编制里,面对正规军肯定是处于弱势地位。
这样一来,就更得拼命干活试图卖好,脏活累活也毫无悬念落到这帮人身上。所以现在四面八方响起的警哨,就是他们的催命符。这帮人到处乱跑还来不及,自然顾不上蹲守在某个地方抓张晓珂。于是张晓珂也就利用这段时间,迅速的向目的地前进。
徐辉英给的地址,乃是一处小巷里不起眼的房子。从外表看,看不出这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就是个普通人家的水平。张晓珂真想不明白,辉英叔叔为什么会把逃生的希望放到这户人身上。
他敲响院门,里面并没有动静。张晓珂按照辉英叔叔说得方法又敲了一次,里面才有了动静。
动静不大,如果不仔细听其实听不出来,而且动作也很慢。从声音传出来,到房间里有人回应,中间过了足足五分钟。
里面传出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谁?”
“是徐阿哥让我来的,说是让我见三顺兄弟。”
按着徐辉英教的话,张晓珂说了一遍。里面于是又没了动静,就在张晓珂犹豫是不是该走的时候,房门终于开了一道缝,一个衣服破旧的中年女人冲张晓珂示意,张晓珂连忙从门缝挤进去,妇女则顺手关上了院门。
这是个很普通的家庭妇女,走在街上也没人多看,是那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一看就是个劳动女性,生活过得很窘迫那种。民国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女性,倒也不算奇怪。就是不知道三顺叔叔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帮忙。
女人也在看张晓珂,端详半天说了一句:“我没见过你。”
“我刚来时间不长,辉英叔叔让我来的,您可知尽管放心。如果我有恶意的话,不可能一个人来,再说也不会有特务会让我这么个半大孩子做工作,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看张晓珂把话都说破了,女人也就不再怀疑,反而朝张晓珂点头,随后在前引路,把张晓珂让进了房间里。
房间的陈设也很破旧,处处透着一股窘迫之相,可想而知,房间的主人孩子挣扎在贫困线上,为了温饱而奔波。张晓珂没有看不起任何人的意思,也知道这种生活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南京城大多数人,过的其实都是这种生活,谈不到谁笑话谁。
但问题是,眼下要找逃生之路,这么个人能起什么作用?
女人让张晓珂坐在一张破椅子上,随后又走进里屋说什么。过了时间不长,门帘掀动,一个驼背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这男子的个子很高,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后背驼的很厉害。因为这个外观,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很容易欺负,是个受气包的感觉。
往脸上看去,这个男子的年纪大概是四十岁左右,脸上满是皱纹,导致面部就像是风干的核桃皮。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能够感觉出眉宇间有一股英气。男子看看张晓珂,随后说道:“是徐先生?”
张晓珂点点头。
男子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坐在床边,自言自语道:“本来以为这个人情只能带到棺材里,等着下辈子还清。好在老天爷待我不薄,还是给我了一个报恩的机会。徐先生终于肯派人来找我了。是不是外面抓人的事情,他需要离开南京避难?”
张晓珂点点头,但还是解释道:“他不是避难,而是为了不受冤枉。外面的情况您多半也知道了,乱得很……”
男子打断了张晓珂的话:“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叫杨长发,你叫我长发哥就行。我是个粗人,没念过书也不识字更不懂什么道理,所以大家就是直来直去最好。我这个人活得简单,就知道一句话——知恩图报。
徐大记者帮过我,我答应要还他人情的,至于他是什么身份跟我无关。其实我早就说过,他肯定是共产党。毕竟这年月只有共产党才愿意帮人,也只有共产党像他那样,把别人的事情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为了帮人不惜牺牲性命。
换一个人,都不会有这种好心肠。从抓捕开始,我就期望有这么个机会,现在终于实现了。”
“您是……”
杨长发苦笑一声:“一个苦命人罢了,没什么值得炫耀的。过去南京的江鱼,有一半都是我提供,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杨长发这么一说,张晓珂也就明白点了,这位以前居然是个成功人士。他是个渔民,但是和普通渔民不同,而是他们的头领。杨长发的水性和捕鱼技巧能得到广大渔民认可,也就成了他们的带头人。
民国这个时代也就是如此,整体上处于野蛮落后状态,大家不相信法律,法律也确实帮不到谁。行会取代了政府的职能,从业者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也只能是找行会或是老乡帮忙。
杨长发作为渔民们推选出来的带头人,自然也要负担帮老乡讨公道的责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和宁社的那帮帮会分子成了对头。
狡猾的帮会成员并没有和渔民正面冲突,而是选择了偷袭的手段。表面上对老杨退让,随后找了个机会伏击老杨,险些要了他的命。在那次伏击中,老杨被砍成重伤,还有两个同行伙伴被害。
事后老杨报了警,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北洋时代的警察署和这些帮会分子狼狈为奸,警长本身就是宁社成员。自己人查自己人,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反倒是让渔民们吃亏。
就在老杨走投无路的时候,徐辉英挺身而出帮助了他。当时卫民报还没有创立,但是徐辉英在报业内部已经崭露头角,加上他是知识分子有一定的社会声望,宁社的活闹鬼们也不敢和他为敌,最后的结果是宁社赔偿了一笔钱,警察署则胡乱抓了几个人当作凶手处理,把事情给糊弄过去。
虽说这个结果并不是老杨理想的,但是徐辉英这个人情他记下了。如果没有徐辉英,宁社也没那么好说话,搞不好还会下毒手继续杀他。在那个时候,他就给徐辉英一个承诺,答应一定会还这个人情,结果今天这个人情就发挥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