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并没有按照王鹏飞的安排,去打那个电话。虽然从内容看,这通电话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王鹏飞也确实有定时向上级汇报的必要,但是张晓珂还是选择了不配合。

原因很简单,王鹏飞的反应让他信不过。自己的出行,肯定对王鹏飞有所触动,那么他接下来采取的何等对策,现在却是说不好。昨晚和徐辉英的商议,也没想出能够彻底骗过王鹏飞的办法。

这不是说谁本事多大的问题,而是面对的是什么样对手的问题。王鹏飞是个受过专业训练,自身也有文化的特务,不是个蠢材。如果真是那种无脑匹夫,局面反倒是比现在更难对付。那种人可能就象是林司机或是那个卖煎饼的特务一样,直接拿起武器开打,根本没有拖延用计的机会。

王鹏飞所谋甚大,所以在很多时候他选择了一个相对隐忍的态度,最终目的还是放长线钓大鱼,而不是说他真的无能或是心软。一般的谎言根本骗不了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的核心诉求就是不能让张晓珂脱离自己视线。

你不管用什么谎话,只要他不在身边张晓珂单独行动,他最终都会起疑心,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而如果带着他行动,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起疑心,但是不至于掀桌子就好。哪怕是真到了图穷匕见那个地步,也要先尽可能争取一些时间,方便完成工作。

徐辉英昨晚就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对方彻底翻脸,那么自己要做的就是几件事。通知那些秘密党员,以及完成对老柯同志的通知。只要做到这两点,哪怕接下来就直接反目也没关系。

通过昨天的交谈,张晓珂也知道了徐辉英的底线所在,知道劝他是没用的。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协助辉英叔叔做好工作,自己这边工作进展越顺利,辉英叔叔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所以他也放弃了幻想,只考虑如何完成任务的事情。王鹏飞很难被骗过,也不大可能放任自己脱离其监视行动,这两点明确下来,接下来的行动其实就很容易考虑。敌人要做到的,就是自己要阻止的,这就是基本原则所在。

哪怕看不出那个通话内容有什么问题,张晓珂也从本心认定,那里面必然有文章。如果自己拨出这个电话,很可能会遭到对方的逮捕,至少也是跟踪盯梢,让他们看到自己在干什么。所以这个电话暂时不能打,至少是在自己完成工作之前不能去打。

离开这片贫民区,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一辆黄包车。车夫对于张晓珂抱狗上车的要求还有点犹豫,跟张晓珂商量着能不能让狗在后面跑,别坐自己的车。当张晓珂拿出一张钞票之后,这名车夫立刻就变了脸色,不但同意小狗上车,还主动用衣袖掸了掸座位。

“我的车子脏,别弄脏了小少爷的狗。”

张晓珂之所以选择黄包车,除了方便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希望从车夫嘴里了解些情况。这时代要说消息灵通,那还得说是车夫。就像是后来的出租司机一样,他们接触的人多,了解消息的来源也多,往往能够掌握第一手信息。

虽然这些信息里面有很多事无用以及错误的,但是剩下那部分,也是极为珍贵的情报来源。

车子向前走,张晓珂手抚摸着阿布的头,感受着那软乎乎的绒毛在手心上蹭来蹭去的感觉,嘴里则开始和车夫拉家常套近乎。这些其实也是徐辉英教他的,否则一个中学生,又哪里会这么复杂的社交手段。

好在车夫很是健谈,加上张晓珂出手大方,所以这边只开了个头,车夫那里就开始滔滔不绝介绍。

“市面上现在乱得很,都在随便抓人。根本也不问证据,好端端地就给抓了。就是昨天,我车上拉了个戴眼镜的,看着斯斯文文好像是个学生,结果刚一到地方,就被警察抓了。

也不说是什么罪名,更没有什么证件,就是下来就抓,抓起来就走,看着好吓人。这还算好的,更吓人的是那些大兵。原本以为大兵抓人是军阀干的事情,南京光复之后就没这事了,没想到居然跟张大帅那时候一样,让丘八动手抓人。

还有啊,还有那帮活闹鬼。就是宁社的人,你说他们就是一群瘪三,居然也能抓人了。而且警察看着也不管,反倒是帮他们的忙,这是什么世道么!”

张晓珂又问道:“那你还敢出来做生意?”

“不出来又怎么样?总不能被活活饿死不是么?我也是没办法,家里六张嘴要吃饭,都指望我拉车养活,我也只能冒险了。小少爷你也要小心啊,我看这情形,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办完事情赶紧走,千万别惹麻烦。

这回的风头不对,根本就没人跟你讲道理,连被抓的都搞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事情。”

“这几年抓人的事情多了,我也不怕了。他们这次抓人是抓谁?穷的?富的?”

“看您这话说的,什么时候抓过有钱的?不过这次还真是不一样,他们抓穷人抓的不多,主要是抓学生还有老师。认识字的都危险,真不知道又是犯了什么忌讳?这天下不是早没了皇上,难道还有文字狱?”

张晓珂没再言语,而是盘算着情况。社会秩序并没有好转,反倒是持续恶化。这帮人做好事的本事没有,干坏事的手艺倒是很高明,虽然在随便抓人杀人,但是也没闹到路绝人稀的地步。

也就是说,他们跟自己的洋主子达成了协议,外国人允许他们闹到什么地步,他们只要不越界,就没人会干涉。

哪怕王鹏飞真的是自己人,也是控制不住这件事的。外国人哪里会真心在乎中国人死活,他们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说几句话,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还不是得靠自己?

只可惜同胞们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好在辉英叔叔没有这种错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指望洋人,否则这时候肯定抓瞎。

从车夫的描述看,自己的行动危险系数也不低。那些警察或是特务还好办,最可怕的是宁社那帮人。按照昨晚特务的说法,反动派把抓捕党员变成了悬赏。那帮宁社的流氓,为了发财宁可抓错不会放过,肯定是沾边就算。

很可能他们把共产党员等同成了知识分子,所以就变成了抓学生、抓老师,换句话说就是抓认识字的。

自己要买报纸,要发寻人启事,这可都不是文盲干的事情,这次看来是要冒一冒风险。

他如是想着车子已经进入了闹市区。肉眼可见,马路上行人稀少,反倒是穿制服的很多。警察在晃来晃去,还有一帮穿黑色风衣戴礼帽的男人走来走去,目光如同刀子一样,朝行人的肉里刺。

张晓珂低头逗弄小狗,实际是避免和这些人目光对视。直到车子来到指定位置停住,张晓珂才从车上下来。

也就在他下车的同时,马路对面忽然有人停住脚步,直勾勾看着张晓珂。

他身旁的伙伴纳闷问道:“有事?”

“那人我认识!”

说话得男子用手指着张晓珂的背影,口内喃喃自语:“不过上次看这小子还是个穷鬼,怎么这么几天就发了大财?居然穿得人模人样,还坐起黄包车来了?”

如果张晓珂这时候能看到此人就会认出,说话的人正是自己在码头搬货时遇到的那个打手:铁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