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英最后这句话夹枪带棒,似乎是在说时局,又似乎在隐喻着什么。
王鹏飞没敢接话,或者说觉得没必要,而是及时转移了话题:“既然这样,那就事不宜迟,我们是不是得抓紧安排?谁比较可靠?又由谁去接洽?”
“可靠么……其实都差不多,大家都是街里街坊,谈不到谁比谁更可信。还是那句话,我们用什么态度看待别人,别人就用什么态度看待咱们。
自己心里先有了三六九等,就看谁都不可靠了。我想想看,离这里最近的是宋阿叔一家。老夫妻过活,人很本分也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们做饭手艺很不错,值得大家试试。张晓珂,这趟还是由你来跑。”
说话间徐辉英拿了几枚银元递给张晓珂,作为这两天的伙食费和燃料费。王鹏飞见状连忙阻拦:“辉英兄刚说完我,怎么自己也忘了?这个地方用银元,不是会惹人怀疑?还是用铜元好一些吧?”
“哈哈,鹏飞兄记性倒是不错。不过这可不是打电话,咱们几个人的吃喝开销加上烧柴,也是不小的费用。用铜元的话,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零钱给。再说我们的零钱还得留着打电话对吧?”
“这话是没错,可是保密问题……”
“这一点你只管放心,这里的乡亲有他们的办法,只要银元数目不大,他们都能不显山不露水的换成铜板。我之前说是在合法途径下拿出银元会比较麻烦,现在我们要和对手斗的是隐蔽手段,自然就没那么多顾虑。”
张晓珂点点头,带上银元又叫了阿布跟自己出去。
这年月的小孩普遍失学,大一点的到工厂去做童工,或是像之前那个报童一样卖报,总之是透支生命换取眼前的食物。
也有一些是连做童工都没机会的,就到处疯跑,去哪都没人在意。如果再带上一条狗,就更像是贫民区那些对未来已经失去了希望的孩子。
从家长到自己,都没想过上学的事,也没规划过自己未来生活,其他的什么都谈不到,也就显得无忧无虑。
只不过这种看上去的逍遥自在,背后却是深不见底的沉沦,一般人往往会忽略这一点。
就这么带着狗离开徐辉英住所,张晓珂没急着去宋阿叔家,而是四下乱跑了一阵,然后才按照徐辉英的指点,往宋阿叔家走去。
他这一路既是为了麻痹可能藏在暗中的敌人,也是为了观察四周形势。
虽然从道理上推测,盯梢的应该就就是煎饼摊贩一人,但是毕竟没有直接证据,张晓珂也不能放心。
而且之前还有个异常,就是徐辉英和王鹏飞也没有给出答案,那就是为什么市面上人少。自己在这一带看不到行人,这个异常还没有解释清楚,也让张晓珂放心不下。
他想要找找人,看看是不是有人藏在哪里,或者暗中是不是藏着一堆拿枪的特务。
不过转了一大圈,还是什么都没看到,这让他相信了一点,就是这一带的盯梢者应该就是那个卖菜煎饼的坏蛋一个。从人数看,自己加辉英叔和他们恰好是二对二,自己这边还多个阿布,从数量上占据优势不是?
宋阿叔的房子当然不能和徐辉英的相比,他住的就是那种类似鸽子笼的房间。房间里陈设简陋,常年不见阳光,人在里面连转身都很是困难,条件可以说恶劣到一定地步。
老夫妻两个住在这里,经济条件自然是窘迫得很。张晓珂从他们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以及暗淡无光的皮肤,也能猜出这一点。他有点担心,这样条件的穷人,是否愿意惹事上身,给自己和辉英叔叔帮忙,更担心他们是否有这个能力。
他刚才已经看了,这栋小楼由于被非法改装,房间里根本没法动火。要想做饭烧水,都得去那个公用的厨房区域。
那里有灶台,还有各家的锅碗瓢盆等炊具。当然这些炊具全都破破烂烂,有不少看上去就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就这么个环境,他们就算想做,能做得出来?
不过他刚一说明来意,老夫妻便立刻应承下来。
宋阿叔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我同你讲,这件事找我就找对了。阿叔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金陵春的厨师。”
金陵春的名号,可是连张晓珂都听说过的。大名鼎鼎的“金陵叉烧鸭”就是这家饭店的招牌菜,据说曾经款待过不少名流雅士。
按说这种地方的厨师,应该是高收入群体,怎么宋阿叔还会这么落魄?
一旁的阿婆摇头道:“如果不是你这个倔脾气得罪了人,咱们又何至于这样?”
宋阿叔一听却瞪起了眼睛:“我的脾气怎么了?那些人胡作非为,难道还不许人骂了?我三个儿子,两个被抓了壮丁去打仗,一去就没有回来。还有一个好端端走在街上就中了流弹,害我成了绝户。他们还想吃我的饭?没门!”
张晓珂听得迷迷糊糊,隐约猜测是宋阿叔的儿子死于内战,而发动内战的军阀,还要宋阿叔做菜给他吃。倔脾气的宋阿叔估计不但没同意,还破口大骂了一通,结果惹怒了军阀,导致宋阿叔被砸了饭碗。
这还不说,军阀又下了命令,不许南京城任何一家饭店聘用宋阿叔,这才导致了他今天的落魄潦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这年月不比现代,社会落后人口流动性差,在南京混不下去也不好去乡下,想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都不行。
再说兵荒马乱的,去哪都不如在南京安全。因此哪怕老爷子生活困苦,还是咬牙在这里硬抗。
他做饭的手艺没有丢下,凭借他的本事给大家做饭烧水都不是问题,至于安全就更没关系。
这倒是托了公共厨房的福,大家的作息时间不固定,饮食时间也不规律,所以厨房这边随时都有可能有人生火做饭。反正谁生火用谁的燃料,只要这个不闹出问题,房东也不会干涉。
尤其是自从南京光复以后,房东更不敢对房客过于苛刻,生怕惹来进步人士的干预。
不过随着四一二的开始,房东的好日子似乎又来了。
宋阿叔一声叹息:“这什么见鬼的世道?好人没好报,祸害活千年。徐先生这么好的人,现在落个逃犯一样。倒是那些活闹鬼,一个个神气活现,又威风起来了。原本以为北伐军赶走了那些军阀,我们就有好日子过。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南方的张宗昌打跑了北方的张宗昌,换汤不换药么。”
这次就连阿婆都没有阻止他,反倒是跟着骂了起来。他们的世界观非常简单,谁抓好人谁就一定是坏人。既然是坏人,又凭什么不能骂?
自己没有本事,帮不上好人多少忙,做饭烧水这点小事还是做得了的。
他们和张晓珂约定了一下取饭菜以及拿开水的大概时间段,具体操作还得看情况。
张晓珂拿出银元,两夫妻还想推辞,张晓珂却把钱硬塞进阿婆的手里。随后才问道:“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一下,你们和辉英叔叔很熟么?为什么愿意帮他这个忙?你们就不怕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