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厅堂,一阵寂静。

那小厮似是因太过激动,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再看杨廷和,已是彻底怔住了,瞪大眼,满是不可思议。

状元!

自家儿子……竟是考了状元!

这……太不可思议了。

对于名次,他心底其实大概有个数,正常来看,应该就是一个二甲,一甲是完全不用想的。

因为那康海、孙清等人皆文才不凡,且也先后得到王鏊、费宏以及他的指点。

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的一甲。

而自家儿子,他自也是教导过一番,却只是隐晦提及治海方略而已,怎么看也都不必过康海等人。

结果……状元!

自家儿子,竟是生生压了那康海、孙清等人一头!

弘治十五年,也就是壬戌科的状元啊!

“好啊,好慎儿!”

杨廷和身躯颤颤,激动万分,不知觉间已是泪水横流。

不易啊!

杨家,祖祖辈辈都没得过状元,而今,自家儿子终于是长脸了啊!

只是……

“嗷……”

杨廷和声音骤然提高,放声痛哭出来。

旁边的夫人黄氏忙是安抚:“老爷,慎儿得状元是好事,大好事,您……千万不要太激动啊!”

“我……”

杨廷和艰难的挥手:“我……如何不激动啊……啊?他他他……他不是我儿啊!”

言语间,却是哭的越发惨烈了。

黄氏忧心再安抚两句,可想了想,也是神色呆愣,一阵哀伤。

自家儿子考了状元,那是祖宗有德,祖坟冒青烟,这种事,庆祝他个十天十夜都不过分。

只是……儿子……没啦!

儿子,成了那百善小学的老师啊!

被自家老爷逐出杨家啦!

得状元有多喜庆,此刻的杨家便有多寂寥。

“老爷,慎儿他终究是我们的孩子,就算逐出家门,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黄氏柔声说道。

“哎……造孽啊!”

杨廷和逐渐缓和,最终一声叹息。

科举考的好,当然是好事。

但偏偏这好事的背后,牵连着坏事。

日后容易被针对啊!

今科状元,却是宁远一派的人,那是被当朝传统儒学所不容的啊!

转来翌日。

殿试已过,礼部赐宴,众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拢共三百余人已是早早守在宫门口。

所谓进士及第,分别是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

而进士出身指的则是二甲众人,至于所谓的同进士出身,翻译过来便是不同进士,比进士出身差了一等,是三甲众人的身份。

诸多进士等人按照排名顺序,先后列队。

跟着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异样。

今科状元,杨慎不在!

“人呢?”后侧,有人发问。

一甲三人可是今日赐宴的大主角啊,在这如此郑重的日子,状元杨慎却是不在?

“来时的路上……我偶遇杨状元,看样子……好像是奔着宁府的方向去了。”

“这等重要的日子,如此着急去宁府作甚?”

“不清楚,不过那杨状元手上好像提着束脩礼!同行者还有二甲传胪范三思。”

唰!

众人瞬间会意回过来。

这……竟是去正儿八经的拜师去了。

拜师什么时候不可以啊,偏偏要赶上这礼部赐宴的时候去?

一些人不禁咂舌。

这事,翻译过来便是在那杨慎的眼中,拜师,远比礼部赐宴更重要啊!

也是此间,宁府。

宁远正懒洋洋的睡着呢,有人来通报,杨慎和范三思皆是跪在了府门外,正式拜师。

“唔,还不错,今日礼部赐宴,他们却匆匆跑来,倒是有心了。”

宁远起身,像模像样的装扮了一番,叫杨慎二人叫了进来。

“噗通!”

杨慎跪在了地上:“学生杨慎叩拜恩师,望师不弃,收学生为徒……”

说着,咣咣咣的扣头。

宁远一脸的平静。

这正儿八经的拜师可与平日间一口口先生叫着是两码事。

所谓天地君亲师,这师虽是排在最后头,其地位却也不比生父母差多少。

“好,你这弟子,为师收了。”宁远郑重点头。

接着是一些简单的拜师礼,奉上束脩礼,倒茶等等。

“弟子范三思,叩拜恩师!”范三思也跪了下去。

宁远自是没拒绝,大大方方的收了两个弟子。

“日后啊,你们两个要向你们的几个师兄学习。”

宁远谆谆道:“大师兄王守仁,而今虽是无甚职位,却已有了自己的道,二师兄唐寅,而今主事通商司,三师兄徐经,主海政司,你二人也不可懈怠疲懒。”

杨慎二人自是一口应下。

“好了,今日礼部设宴,英国公主宴,快些去吧,莫要耽搁。”宁远挥手。

也是此间,礼部衙门。

酒宴即将准备好,英国公张懋坐在左侧,礼部尚书徐琼坐在右侧,静等三百余名进士。

很快有人去外面吩咐,回报的消息却是……少了两个人。

状元杨慎与二甲第一的范三思,竟是还未赶至。

“怎么回事?”张懋问。

此番礼部设宴,他乃是代陛下宴请诸多进士。

如此重要的场合,两个人都没来?

未免太荒唐了吧?

“据说……是去宁府拜师了……”传报者小声道。

张懋微微侧目。

拜师?拜宁远那小子为师吗?

他不禁扭头看向礼部尚书徐琼:“徐兄以为如何啊?”

徐琼稳坐如老道。

今日主宴的是张懋,就如那诸多庆贺人家的东家似的,最有话语权,完全可以决定何时开宴。

结果张懋问他怎样?

意思还不就是要等那杨慎二人。

“这二人行径虽不大好,却也算是尊师重道,或可稍微等一等。”徐琼淡淡说道。

“好,那便等一会。”

张懋笑呵呵。

往常,礼部赐宴,诸多进士拼命赶着还来不及,而今却是要等两个进士。

终于,杨慎二人赶至,有序入宫,至礼部衙门,酒宴开始。

不多时,此事传到了内阁。

三位阁老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没听到似的。

倒是旁边的弘治皇帝,一声冷笑:“简直胡闹,还未授官,便如此林立党派,居心何在?”

三位阁老偷偷相视一眼,仍旧没作声。

这是在暗指那传统儒学与新学之争啊,陛下对此表示不满。

如那东林小学,有着以康海、孙清等人为首的百余进士,百善小学呢,又出现了状元杨慎、二甲传胪范三思。

这些人入朝为官后,如此争下去,朝廷岂不是要乌烟瘴气了?

过了一会,李东阳将一份奏疏呈上:“陛下,这是那费宏启奏的。”

弘治皇帝接过看了看,面无表情。

这奏疏上面说,请求礼部这边早日公布诸多殿试答卷。

为什么想要看诸多殿试答卷?

这是要闹事啊!

弘治皇帝暗自厌烦着,随意丢在旁边:“留中吧。”

留中不发,不批复,不交办。

也只能暂时压着了。

再等等看!

很快,一份急报送来。

弘治皇帝忙展开看,眸光一定。

福州的平潭县,又出现贼人的身影了!

什么意思?

又来袭扰大明?

还是……要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