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生生死死折腾了一天,天边的烈日终于熄了火。

酉时三刻,正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

“少爷!”

“刚出锅的面片汤……”

“来咯!”

伴随着后院偏门外响起一阵拉得极长的吆喝声,曹天兵猫着腰,弓着身,小心翼翼地端着黑色托盘,三步两步便来到了柳树下。

“方才一时动怒说错了话,是我的不对!”

“还请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毕竟是您千辛万苦,废了好大的劲才把我从大理寺天牢里捞出来的,我曹天……”

“曹达华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陡然之间,正在闭眼假寐,哼着小曲儿的江少川很快便睁开了双眼,望着站在身前那狗舔一般的黑袍书生,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稀奇稀奇真稀奇,麻雀踩死老母鸡。

这臭屁家伙前脚出门的时候,还一副拿起刀要砍死我的模样,怎么一转眼……

反倒是便成了这般龟孙子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看来……

问题一定出在那碗面片汤里!

念及如此,少年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了一抹极为温和的微笑。

这对主仆二人仿佛在这一时刻,瞬间失忆,把刚才自己与对方那副剑拔弩张的姿态忘记地一干二净。

“阿达!”

“不急先……”

“面片汤先搁在井边吧,赶紧回厢房去……”

“看看霍英东将军身体怎么样了?”

“咱们也不差饿这一会儿的功夫。”

少年指了指身后的厢房,一脸认真地说。

然而,有些让人没想到是……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明明只是前后跑腿的短短瞬间,曹天兵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应承下来。

他的脸上罕见地显露出了几分犹豫不决。

“这……”

“这这这……”

“少爷,要不您先吃着尝着,我这就去。”

言罢便只手端起了黑色托盘上的一碗面片汤,极为恭敬地递到了江少川的手中。

随即将托盘架在了井口边,这才故作无恙般地往厢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故作无恙自然不是真的无恙,而是一种不可言表的心虚罢了。

也许是门关得太紧,也许又是些什么其他的原因,曹天兵看似十分用力地推开了木门,发出了极为震耳的‘哐当’声音。

起码……

不远处背靠在竹椅上的那名少年听得是极为清楚的。

就连浑身,也恰为一震。

很快……

木门狠狠地撞在了后轴的灰墙上,惊落下了无数的墙灰。

可偏偏正在此时,可偏偏正在这个时候……

曹天兵却并没有贸然踏入门内,而是有意无意地回过头去,将目光望向了竹椅上躺着的江少川。

动作很警觉,也很细微,但却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正当他眼角的余光恰巧不巧地落在了某处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那少年早已经端起了面片汤,津津有味地搭在唇齿之间。

于是……

这位曾经的龙武军校尉便露出了一副奸计得逞后的得意冷笑。

呵呵!

江少川!

你也有今天,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随即便暗自点了点头,极为放心地往黑乎乎的厢房里钻了进去。

然而,有些不凑巧地是……

曹天兵这货终究是大意了。

“噗!”

在没有人能看得见的地方,伴随着一阵吐水的洒洒声音,江少川早已将刚喝进口中的那半口面片汤,完完整整地吐了出来。

洒了一地的汤汁。

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碗面片汤,少年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一阵冷笑。

“呵呵。”

“曹天兵……”

“原以为你这个下三滥顶多在面片汤里加几把香菜来恶心恶心你少爷我,万万没想到……”

“胆子竟然这么肥,香菜倒是没有加,倒是加了一些其他更猛的料。”

“那你……”

“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后院里的水井与竹椅的距离并不远,只有堪堪数尺而已。

就算不能够起身走路,抻着身子也能够够得着井口。

江少川的脸色很快便冷了下来。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厢房,发现曹天兵似乎真的已经进入其中……

紧接着便迅速将手里的那碗面片汤放置回了井口边的黑色托盘上,又重新拿了另一碗放在嘴边。

恢复了那靠着竹椅的假寐姿态。

还不时地朝着面片汤吹着气。

似乎有些烫人。

“少爷!”

“霍英东没事儿!”

“脉络稳健,气息平缓。”

“除了没醒之后,好着呢!”

口里含着的面片汤还堵在嗓子眼,尚未真正地吞咽下肚,身后却骤然传来了某位心怀不轨之徒的热切声音。

闻言至此,江少川不紧不慢地夹着筷子,狠狠地嗦了一口面片。

“味道真是好啊!”

“这几十年的手艺,不亏是组传来的!”

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他不禁啧啧称奇道。

也不知道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为了故意说给某人听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

这下子,曹天兵脸上的喜色更甚了几分。

他不自觉地咧开了嘴巴,迈着小碎步便朝着少年迎了过去。

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活像一个醉花楼里出门迎客的闺公。

就连面部表露出的讨好神情,也分毫不差。

极为神似。

走到江少川的跟前,望着那少年手上已经只剩下了残羹冷炙的空碗,曹天兵不由地浑身哆嗦。

险些笑出了猪叫声。

“嗝!”

“嗝!”

当着眼前人的面,江少川擦了擦嘴,猛地打了几个饱嗝。

指了指黑色托盘上的那一碗面片汤,他极为随意地说道:“去……”

“先把这碗给给柴房里的老林头送去。”

“再回来吃你自己的吧。”

此时的曹天兵已经陷入了完全的兴奋之中,无论他如何极力保持平静,无论他如何极力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但眉宇之间隐隐的得意又或是死死咬着嘴角那副难忍难耐的模样,却早已经遮掩不住他内心的激动之意。

井口的黑色托盘上明明放着有两碗面片汤,二话不说,甚至连半点儿拖泥带水也没有,这位曾经的龙武军校尉便极为听话地端起了少年所指的那一碗。

双手捧着缓缓走进了柴间之内。

可正当二人的眼神彻底错开背对之时,便谁也没有看见对方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