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山觉得……
有点不对劲。
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更要命的是，刚才那一番动手，似乎真的杀错了人。
动错了刀子。
回想起自己方才那副义正言辞的凌厉姿态，这位大理寺寺卿的脸色有些发烫。
甚至是……
难看。
明明是给那个不识好歹的周星星一个下马威，明明是想展现自己的威严与霸道，这下子倒好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怔怔地望着刚刚发声的那名大理寺狱卒，范景山眉头紧皱了起来。
双眼的目光也变得冰冷。
“你不早说？”
“这家伙本就是拉出来砍的，你不早说？”
“你干什么吃的！？”
“恁你娘！”
也许是眼前这名狱卒低头沉默的唯唯诺诺姿态实在是太过于让人憎恶，这位大理寺寺卿丝毫没有顾忌身旁的众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被自己的上司骂了，那名大理寺狱卒更不敢回嘴了。
只能将头深深低下，望向自己的脚尖。
越发沉默，也越发胆怯。
可心里想得却是……
人还没走到跟前，大人您却骤然开始出声发难，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姿态，咱们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罢了，谁敢支棱个声儿撂您的胡须子呢？
再者说了，本想着等到了您跟前，再好好汇报汇报，说道说道……
可谁曾想到您可倒好，二话不说，便‘锃’的一声抽出了那慑人的刀锋来，架在了那死人的脖子上。
这分明是要杀人的架势。
谁还敢说话，谁还敢言语，谁还敢吱声？
纵然是心里有着万千不服气的腹议着，但实际上，这名大理寺的狱卒可不敢真的张嘴叫板子，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望着自己手下这副恨铁不成钢的软弱姿态，范景山便气不打一处来。
“滚！滚！滚！”
“赶紧麻溜地滚！”
“别杵在这儿，等着老子给你烧纸呢！”
极为不耐烦地朝着木椅上的少年挥了挥手，他语气有些不善道。
然而，江少川表示自己也想走，但是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范景山，又有些为难地指了指自己崴了的右脚。
紧接着，便摊开手掌，露出一脸十分无奈的神色。
可惜不凑巧地是……
少年的苦衷落在了眼前这位大理寺寺卿眼里，却成了胡搅蛮缠与无理取闹。
昏暗的火光之下，范景山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望着少年：“周星星！”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怎么着？”
“真把本官这大理寺当成你自己的破酒铺子了？”
“真把本官手下这下大理寺的侍卫当成你的轿夫了，抬着你进来还得抬着你出去？”
江少川：“……”
江少川也很懵逼。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却又翻脸不认人成这样？
刚才的误会，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自己真的不认识那个……
被你一刀砍了的倒霉家伙！
退一万步来说，咱们做事儿也得有始有终呐，不求你这老家伙帮我抬回甜水巷的老酒铺里，起码也得抬上大理寺门口的那辆马车不是？
江少川越想越是气闷。
但是在这种敌我差距悬殊巨大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生闷气，只能认倒霉。
只能打碎牙了，往自己的肚子里咽下去。
跟方才那名唯唯诺诺的大理寺狱卒一样，不敢开口争辩什么。
更何况……
刚刚瞪着眼看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身前就这样被一刀结果了的可怕场景，依旧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
这种是非之地，终究是早一步远离的好。
便是心中生出了如是想法，少年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头，将目光望向了身后一直沉默着的曹天兵。
借着矮墙上挂着的火把燃烧而产生的微弱光线，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一心只想离开此处的曹天兵自然而然很快便察觉到了少年的心思。
由于在刚出牢门的时候，身上的手铐与脚镣已经被负责看守的大理寺狱卒解开，所以倒也能跑能跳能动弹。
只见他缓缓地拨开身前当着的众人，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了木椅跟前，极为小心地蹲了下来。
将自己的背脊露在江少川的身前一尺之地。
是的。
既然不能用这种被人抬着做木椅的舒服方式离开这里，就只能被曹天兵这货背着走了。
可能像是猪八戒背媳妇，又像是儿子背老爹，也可能是老爹背儿子。
反正不管怎么样，在大理寺众人的注视之下，在范景山冰冷的侧目之下，崴了脚的少年倒也并没有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地伏在了曹天兵的背脊上。
模样和姿势虽然落魄了点，但好在……
起码还能有口气从大理寺天牢这种地方活着出去。
这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更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还不快滚？！”
正当曹天兵准备起身的功夫，耳边却又传来了一阵凌厉的威吓。
话音未落，这对主仆二人哪里还敢呆下去，就连一声招呼也没打，便灰溜溜地跑出了铁闸门，朝着地道的入口匆匆行去。
尽管跟自己有些不对付的人消失在了眼前，但范景山还是很生气。
身为堂堂的帝国三品大员，莫名其妙之下却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这又上哪说理去？
他脸色铁青，指着负责抬木椅的那名大理寺侍卫，冷冷地骂道：“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废物！”
“刚才分明是一起进去捞人的，结果倒好……”
“他不说，你也不说，没一个吱声的！”
“这下好了……”
“真踏马的有种！”
“硬是眼睁睁地看着老子威严扫地！”
“惹出这么大的洋相！”
“明天都不用来上班，都踏马的给老子炒鱿鱼！”
这位大理寺寺卿的怒吼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猛，越来越激烈。
撕扯出的嗓音甚至犹如实质般的声浪一般，穿过了阴冷的空气，穿过了身边的矮墙，穿过了沉重的铁闸门。
就连一直马不停蹄地准备从天牢地道里跑出来的曹天兵也不由地因为背后传来的震怒声音，而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啧啧啧……”
他挑了挑眉头，不禁转身回头望去。
“明明都是个七老八十，快进坟头的家伙了，怎么一骂起人来，如此中气十足？”
“真是老当益壮……”
“壮你嘛个头！”
嘭！
正当曹天兵忍不住回首感叹腹议之时，一阵幽幽的沉闷撞击声骤然惊起。
“嘶！”
曹天兵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捂着自己的天灵盖。
愣是疼得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少废话！”
“赶紧走……”
“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会落得如此下场！”
“还在这儿叹气个屁，若是等会儿范景山那老家伙改变了主意，一刀落在你的脖子上，你还是下辈子跟鬼叹气去吧！”
江少川恶狠狠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