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心中莫名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感觉。
自己这帮平日里吆喝惯了的家伙，居然沦落到让一位婢女替自己求情？
听着耳边传来的糯糯呢喃，程处默挑了挑眉头，沉吟思索了片刻之后……
“今天老子便饶你们一条狗命！”
“倘若还有下次……”
“老子非得宰了你们不可！”
“哼！”
他冷哼了一声，骤然松开了那只攥着他人衣领的手掌。
紧接着，便杵在了阁楼得门口，也不贸然闯入，只是安静地杵在门槛外，静静地望着内里。
极力地表现得自然一些。
虽然不至于死在这里，但若不是那位婢女出言，自己极有可能是逃不过一顿毒打的，届时可又是几天下不了床……
那些富家公子们望向婢女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敬意与感激。
真……
女中豪杰也！
“公子！”
“别看您长得浓眉大眼，有些凶神恶煞……”
“其实小绿觉得，您……真是个大好人！”
正当程处默故作专心地望着阁楼内的时候，身边婢女的声音却再一次让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泛起了涟漪。
好家伙！
“唰”的一下子，这位糙汉子的脸色骤然通红。
而且，一直通红到了耳根。
“胡说些什么！”
“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不信你问问庭院外的这帮家伙……”
“平日里被我揍得还少？”
程处默强行镇定道。
“嘻嘻……”
小绿捂着嘴逗笑了两声：“公子！”
“奴婢的眼光可是很准的喔！”
“平日里在这醉花楼里，我可是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啦！”
“要么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么是些喝了酒便动手打人的疯子，不过……”
“像公子这般刀子嘴豆腐心的，倒是少见的紧！”
刀子嘴豆腐心？
怎么听起来很娘们儿似的！
程处默皱了皱眉头，佯装怒意，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杀过的人可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我可不是什么善茬子！”
“哈哈哈哈……”
闻言，那位名叫小绿的婢女不但没有感到任何的惧意思，反倒是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有些合不拢嘴了。
明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弯起来如同那被春风吹拂的柳叶。
此时此刻，阁楼一层内，猫在门口的程处默除了少年的背影之外，便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的妒火竟然莫名地少了几分。
赌局进行到了决胜的第三把，侯海棠与江少川二人用了极长的时间来做一件事……
那便是沉默。
侯海棠自然是因为不胜酒力的缘故，这才减少了说话的次数，尽量通过大口的呼吸来醒酒散热，而此时恍若无事的江少川却是极为敏锐地透过了珠帘的缝隙，感受到了对方的醉意。
他也在等待对方……
平复下来。
因为，他很怕对方因为酒醉而听不清这首极为悲壮的凉州词。
“周公子……”
“不知您，是否已有腹稿？”
时机似乎已经成熟，侯海棠终于缓缓开口道。
听见门帘后传来略微稳定的气息，江少川这才暗自点了点头：“如梦小姐……”
“偶有天成一首，还请您品鉴。”
“周公子，请。”
少年举起酒杯，微微抿了抿，感受着那滚烫的烈度，咂舌而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葡萄美酒？
侯海棠原本满怀期待的脸色瞬间冰冷了下来。
“周公子，您此是何意？”
“莫非是玩弄于奴家？”
正当江少川准备念叨出第二句的时候，却骤然被一阵冷漠的声音打断。
心中知道对方必然是误会了，这首凉州词的点睛之笔在最后的那两句，江少川不以为意地解释道：“如梦小姐且慢动怒……”
“此诗伏笔还在后头。”
“且听在下娓娓道来。”
侯海棠皱了皱眉头：“好！”
“那你说……”
“下一句是什么！”
少年笑了笑：“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
“够了！”
“出去！”
正当某人准备揭开铺陈之时，珠帘后传来一阵拒人以千里的冷漠，江少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啊？”
“怎么……”
他下意识地惊疑了一声。
“滚！”
微眯着眼神，侯海棠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明明马上就是千古名句了啊，怎么一下子……
成了这副模样。
而且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这就是女人么……
江少川自然不知道，珠帘后的那位红衣少女自小便见识过惨烈的沙场，见识过淋漓的鲜血，见识过冰冷的刀光剑影……
对于战争，有着清醒且冷酷的认识。
此时此刻，侯海棠的心中，对于眼前这位登徒子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原以为……
这位会对怪对子，会划军中久拳的家伙，就算是些许藏拙，就算是与程处默那憨货相识，倒也可恶得有限，也不禁多了几分妙趣。
但偏偏就在刚才，那两句七言……
却让红衣少女冰冷的认识到一件事，眼前这个家伙与那些只知道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的狗屁读书人一个德行，除了之乎者也的圣人之言，便连一坨屎都不如！
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战争在他的眼里，竟然是美酒与声乐，是琵琶声与夜光杯？
简直无耻之耻！
“杵在这干什么！”
“还要让我亲自将你打出去不成？”
侯海棠极为冷漠道。
得了！
看来是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了。
这下子，什么都黄了！
“在下……”
“在下这便告辞……”
“打扰了如梦小姐……”
江少川拱了拱手，匆匆起了身。
正当他转身离去，前脚欲要垮过阁楼一层门槛的时候，却陡然发现了猫在门边的那位糙汉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么久……”
程处默怒目而视道。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莫名一切，江少川无言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
越是如此念想，心里却越是有几分不甘心。
他咬了咬牙，决定还是把话说完。
“如梦小姐……”
“看来您似乎有些误会了……”
江少川转过身去，极为高声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于是……
没有人看得见珠帘内，侯海棠的脸色微微一怔，彻底愣在了那里。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她微微张着嘴唇，不停地反复呢喃着这一句。
眼神越发透露出几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