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少川把那三人带到甜水巷铺子的后堂小院的时候,有些事情却并未在他的意料之中。
比如……
自己连整个武侯铺的监牢都逛了一圈,曹天兵却依旧没有回来。
若是放在以往,这种事情自然无可厚非。
但偏偏是现在,偏偏是有三个看似极为不好惹的家伙站在眼前,若是没有较为强大的武力威慑……
单单凭借少年一人,接下来的情况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更何况小院的柴房内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且不提空空的棺材,万一那痴痴傻傻的疯子老林一时兴起,乱吼一嗓子,又该如何是好?
为了暂时稳住三名新收的家仆,江少川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地躺在了柳树下的竹躺椅上。
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假寐着双眼,装出一副阔少的臭屁姿态。
由于前世看过的警匪片实在太多,诸如富豪被绑架,人质被枪杀,甚至是人肉炸弹这种极为富有震撼力的画面不停地在脑海之中闪回。
出于某种联翩的浮想,他的心中却已然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让少年有些意外的是……
眼前这三位在武侯铺死牢内留下了赫赫威名的死囚,却如同木头桩子似的,将手负在背后,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表现得极为沉默。
宛如一只只温顺的家猫。
想象中的挟持并没有来到,想象中的暗器也并没有划破自己咽喉……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人?
江少川不禁挑了挑眉头……
眼睛里的一丝细缝睁得更大了一些,仔细审视着三人。
不凑巧的是,除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肃杀,从他们的脸上,便再也看不出其他。
“今晚的事儿,想必诸位已经清楚了。”
“若是要装模作样成主仆的话,咱们如此生分却又些不合适了,极有可能会穿帮的。”
“不如这样……”
江少川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沓子银票,在三人的眼前随意地挥舞了片刻:“且让我来打个头,随便聊些什么也好。”
“诸位,我叫周星星,祖上居于儋州,一直以酿酒为生计,这不……”
“奉家父之命,所以来到长安城里闯荡一番。”
很快,少年的目光随即望向了那一名脸上留着深长刀疤的汉子。
“柴灵乌!我挺好奇你脸上的刀疤……”
“不知方不方便说一说,给大家听听?”
他试探性地问道。
“呵呵。”
“想听笑话?”
然而很快……
传入耳中的却是某位虬髯大汉的冷笑与讥讽。
“你踏马的是不是傻了?”
“还真把自己当贵公子呢?”
“少给老子在这阴阳怪气,惹恼了我,现在就一刀剁了你,信不信?”
微眯着眼神,柴灵乌冷冷地说道。
江少川:“……”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大汉说的话是真是假,但……
江少川却不敢再试问下去了。
这种搏一搏的事情风险实在太大,单车能不能变成摩托不清楚,但是很有可能变成灵车。
“柴……”
“柴大哥说笑了。”
他极为勉强地讪笑了两声:“看来柴大哥有些难言之隐。”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也罢!”
“唔……”
“小子!”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话的样子吗?”
柴灵乌面无表情地望着少年。
与此同时,眼角的余光却开始扫视这小院内的边边角角,似乎是在寻找趁手的……
凶器。
理所当然,江少川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了起来。
随即再也不敢往下接话茬,很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那位看起来神色平静,比较好说话的黑袍青年——宫城。
“宫大哥。”
“不知您又是因何而触犯了唐律?可否说来听听?”
他硬着头皮继续问道。
看得出来,为了能保证今日晚宴的万无一失,江少川连自己的小命都快搭上了,不可谓不拼。
“周公子,你说我吗?”
宫城微微一怔,指了指自己。
江少川急忙点了点头。
“嘶!”
沉吟良久,黑袍青年皱了皱眉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说来话长了啊!”
“实不相瞒,我和老柴是同一批进来的。”
“他杀人的那天,我也杀了人。”
“公子你可能不相信……老柴这家伙要杀的人,也正是我要杀的人。”
“所以,咱们就都沦为了阶下死囚了。”
宫城一脸认真地说道。
仿佛煞有介事一般。
闻言,江少川露出了几分恍然。
“照你的意思是……你们俩早就认识,合谋杀人,属于共犯?”
“公子此言差矣,杀人之前,我和老柴素未谋面,更谈不上认识。”
“那么,敢问人究竟是谁杀的?”
“是他杀的,也是我杀的。”
哈?
天下间竟有此等匪夷所思之事?
少年仔细思索着前世所研究过的唐朝典籍——《唐律疏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此等奇案的记载与详述。
“宫大哥,您莫非是在开玩笑吗?”
江少川有些疑惑地问道。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
话音刚落的瞬间,黑袍青年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了。
眼中的平静,也消失了。
化作了冰冷与淡漠。
“公子!”
“先开玩笑的人……是你!”
宫城平静且认真地说道:“像你这般胆大包天的家伙,凭借区区二十两的银票就敢充当大理寺的赦免令,私自捞人……”
“还说些似是而非云里雾里的狗屁话,把那些蠢成狗的死囚骗得团团转的人……”
“说的话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啊!”
刹那间,满堂俱静。
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后堂的小院内突然刮起了极为彻骨的寒风,吹得少年遍体生寒。
垂死病中惊坐起!
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噩耗,江少川陡然从躺椅上站立起来,望向黑袍青年的双眼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什么!”
“你……”
“你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那张赦免令是假的!”
他微微张着嘴唇,一脸不可置信道。
望着少年略显苍白的脸色,宫城脸上的得意笑容越来越盛。
“周公子!”
“谎话只能够骗外行人,实在不凑巧……”
“我在进牢之前,恰巧与大理寺也有过一些接触,关于赦免令,更不凑巧,我也恰巧有所了解。”
“您可能不知道……”
“或者说今天在安阳坊武侯铺监牢内的囚犯们都不知道,天下间能够赦免我与老柴的罪行的人,如果有的话,也只能有一位……”
“那便是当今陛下。”
“却绝不可能是公子您。”
“听明白了吗?”
宫城面无表情地望着少年。
波澜不惊的脸色如同平静的水面,翻不起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