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祖死了……许多年轻人都死了。本督很心疼……”

李策苍凉悲恸的声音,訇响整个天封广场。

“邱浩然老夫子也死了。两年前本督攻下天封城,克复江原郡,见到许多帝国子民,流血炎黄之血,却说着句丽语,参拜新罗这个化外邪神……”

“所以本督建立了天封书院,去请了邱老夫子三次,才让老夫子背井离乡,来到天封城,做天封书院的院长……”

“本督却没能保护好老先生……让老先生客死他乡。尸骨到现在都没找到……本督很心痛。”

说到这里,李策潸然、眼泪抑制不住落下。

谁说男人就不能哭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大都督,节哀!”

“大都督,不哭!”

民众们,又开始安慰李策。

李策笑了笑,摆摆手,示意民众们安静。

“你们放心,今儿本督不哭。我做不到节哀,但能做到坚强。”

“本督怎会倒下、又怎敢倒下?泱泱帝国,本督身后……空无一人。”

“本督想起邱浩然老夫子跟本督说过的一番话——”

“老先生跟我说,人这一生是山河万里,有人改江流,有人塑梁骨。老先生说大都督你改了江流,接下来,他便用余生,竖起江原之民的梁骨。”

“本督跟老先生相谈甚欢……最后我跟老先生说江湖路远,老先生跟我说后会有期。”

“我们都以为还会再见。哪知道,就在那样一个平常的清晨,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近一杯酒,就是永诀。本督还活着……老夫子,却永远留在昨天。”

“还有小陆……本督的亲卫,或者说……本督的亲弟弟。小陆死得壮烈,从尸体中挖出了二十八颗弹头,比本督的兄长叶天青都还多了一颗,脑袋更是被人割下来,在天封城悬了两天两夜,最后毁在攻城的炮火中。”

“本督对不起他……连全尸都没他留住。”

说到这里,李策还是没忍住眼泪,潸然如雨。

于是许多人都开始哭泣。

没有人放出声。

他们以沉默的眼泪,难言的悲痛,送别他们的英雄。

新任的句丽皇帝南相舜,带着句丽所有皇族、满朝文武、披麻戴孝,跪在李策面前。

句丽新皇南相舜,毕恭毕敬给李策递上纳降国书。

李策摊手接过。

便算是完成了受降仪式。

自此以后,句丽便为帝国属国、年年纳贡,岁岁朝贡。

南相舜又道:“圣者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京观已经筑成,请您检阅。”

李策神情肃穆,缓缓围绕这座大京观走了一圈。

检阅完之后,他又上高台,打开了一坛美酒,对着英雄碑倾洒。

然后摊手。

“小高。”

站在他身边的高长恭上前、递给他一支唢呐。

李策接过、也就那么吹了起来。

唢呐声抑扬顿挫、裂石流云。

又蕴着言语难以描述的苍凉悲恸。

更多人哭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不断落下。

远处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脸上爬满泪痕,问旁边鬓发苍苍的老者——“爷爷、圣者大人……他吹得是什么乐器、什么曲子呢,怎么听起来囡囡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丫头,这是唢呐,前朝有个很厉害的将军,把这种乐器,用在了军乐中,他在自己的著作《纪效新书》中写过,‘凡掌号笛、既是吹唢呐’,因为军中老是死人,后来啊这种乐器也就常用在葬礼上面……”

“至于圣者爷吹得这首曲子,叫做《百年朝凤》……昆山玉碎凤凰叫、百鸟朝凤送亡人……”

吹完一首曲子、李策放下唢呐、叫高长恭拿酒来,他连斟三大碗、洒在英雄碑前,然后开始念祭文。

“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测,刚不能制,猝然临之不惊,无故加之不怒,此其志甚远、所怀甚大。”

“所怀者何?”

“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

“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知之,乃至陨后无名。”

“呜呼!”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兮精魄,安兮英灵。长河为咽,青山为证;岂曰无声?河山即名!”

“人有所忘,史有所轻。肃之嘉石,沐手勒铭。噫我子孙,代代永旌。”

念完祭文、李策握紧拳头、放在胸口。

他抬头望着天空,对着天上的英灵们许下承诺——“长青、邱先生、同袍们、同胞们……你们放心吧……”

“只要有我李天策在一天、像天封城这样的惨剧、便永远都不会发生!!!”

“自今而后、本督不会允许任何一匹胡马踏入我帝国之土!!!”

“本督今儿拿它句丽三十万人头筑京观、便是要那些个觊觎我帝国之土的虎狼之国明白一个道理!”

他拔出腰间战刀、刀锋斜指苍穹。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时此刻、天封城刮着风、狼牙山也刮着风、凛冬的寒风、十分刺骨、又分外喧嚣。

天封城外、许多四季常青的草木在风中摇摆作响。

似乎连它们也在哀悼。

对战死在这里的英雄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狼牙山上、千年不化的厚厚积雪下面、又有许多蒲公英的种子在沉睡。

种子终究是会发芽的。

只要春天到了、它们就能破开冰雪,野蛮生长。

然后摇曳在夏天的风中,开出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

它们的祖辈是这样的,它们也终将会是这样的。

生命本身没有意义。

薪火相传的过程才是意义。

所以英雄不死、所以英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