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到丢爷所说的东南角是陈老太太家的佛堂,我和花竹筏都是一愣,当即四目相对,各自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疑惑。
这时丢爷却又说话了:“你俩脑子里都是粑粑吗?怎么想的事情都跟苍蝇似的,没一点儿方向啊?”又问我:“你家在哪儿啊?你住的那个是陈家好不好?”
丢爷这一说,我顿时有些汗颜。是啊,虽然我们暂住在陈老太太家里,可那终究不是我家,这一点我和花竹筏事先都没有想到。
我家已经被鬼火烧毁了,只剩下了一个破败的房圈子。而那个家的东南角上,正是之前我和老叫花子藏了周四木道身的谷仓,这让我的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经了丢爷的提醒,当下也不敢耽搁,急忙与花竹筏又往回返。
所谓谷仓,如今已经不是谷仓了,房顶烧没了,只剩下四壁黑黢黢的墙。我心里着急,第一个走进了谷仓,往里一看,心也便提了起来——在谷仓的地上,有一层厚厚的焦灰,那是房子被火烧过以后遗留下来的,而在这些焦灰上面,有一排脚印明显是新近留下的,正是我在马营河的河滩上见到的那一串回力球鞋的脚印。
任秋怡来过,这一点勿容置疑。然而,老爹的尸身却并不在这里。谷仓的地上有许多杂物,都已经烧成了灰烬,地面上除了任秋怡的脚印之外,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已经不甚清晰了,那是老爹在我家着火的次日回来时留下的,他想翻一翻,看有没有什么没被烧毁的东西。除了这些痕迹之外,谷仓内再无它物,我进去四处翻动着看了看,没有看到老爹的尸身。又拿鼻子嗅了嗅,空气中有一股不太浓郁的焦臭味道,我心里觉得惊疑,但不想往坏处去想。
我问花竹筏:“你在这里能闻到我爹身上的死灵气息吗?”
花竹筏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冷冰冰的样子,而是透着一股怜悯的神色,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她说:“李梁,你别太伤心了。”
她的神色让我心痛,她这句话一说出口,我的眼泪瞬时就狂涌了出来。
我的感觉是对的,空气中那一股焦臭的味道,就是老爹的尸身被烧掉的味道,里面有老爹生前的气息,也有鬼火的气息,还有与老叫花子用火焰符咒烧邪魅时相似的味道。当我闻到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是我不想往那方面想。
老叫花子跟我说过,被鬼火烧掉尸身,这是一个极端恶毒的诅咒,一个灭绝天道的行为。我的老爹,他即便是死了,也永远无法进入阴司轮回了。
任秋怡为什么要这么狠?现在回想一下,从跟她认识一直到现在,无论她是人的时候,还是成了鬼以后,就从来没有给过我一次好脸色看,对我做的这些事情一次比一次狠,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呀,即便她是个鬼,要除了我这阴阳童子而后快,可是,她既然已经杀了我老爹,却怎么连我老爹的死灵都不肯放过,要让他永远地成为一只孤魂野鬼?
我已经无力伤心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捧着地上那些黑灰嚎啕大哭。我该怎么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我的母亲?她知道了以后能不能抗得住?
花竹筏也走过来,跪在了我的身边,拿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我。怪不得她算不出老爹尸身的具体位置,一个无处安放的魂魄必定是四处游荡的,化成了灰的尸身也早已随风散于了各处,又怎么能确定它的具体位置呢?什么否极泰来?只不过是老爹死在了我家的祖坟处而已,这能算是安葬吗?
丢爷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在我身边坐了一阵,又起身在谷仓四处走了走,看我的哭声低些了,才又回到我身边说:“还有些你爹的骨蚀,收起来拿桃木匣葬了吧,等老不死的回来了,让他想办法帮你爹超度了。或许也可以能够轮回呢。”
丢爷的话让我心里稍稍安慰了些,当下站起身来,爬在一地的黑灰上仔细地寻找拣拾着那些分不清是杂物还是骨蚀的黑炭颗粒,拣起一捧就堆到丢爷面前,丢爷拿它的爪子一一分辩,把老爹的骨蚀找出来堆在一处。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没有干过。也是那时候我决定了,暂时不把老爹死亡的消息跟母亲说,这些骨蚀我拣回去以后先偷偷地收起来,老爹的魂魄一日不入轮回,我就收藏一日。
花竹筏也在默默地帮我拣拾骨蚀,跟我一样,也是跑爬着仔细地找,身上的衣服上沾满了黑灰。我心里很感激她,正想跟她说声谢,却听她“咦”了一声,我看过去时,发现她从地上拣起了一只陶瓷罐子,有些惊疑地问:“这里怎么会有一只养灵罐?”
我仔细一看,可不是嘛,正是老叫花子之前用过的养灵罐。当时有两个的,一个里装着那个给我治阳毒的女鬼,另一个里装过老铁的魂魄。眼前这一个已经没有了盖子,显然是已经用过的,不知道是哪一个。
我把这件事跟花竹筏说了,自认为老叫花子已经度了那个女鬼,老铁的魂魄也已经归位了,这养灵罐定然是被他给遗弃了的,因此也没有太过在意。然而花竹筏听完了我的讲述,却久久抱着那个罐子不肯放下,一脸的疑惑。我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花竹筏仍旧思忖了片刻,犹豫地问我:“你师傅有没有可能把超度女鬼的事给忘了?”
我听了心里顿时也是一惊,老叫花子到底有没有超度那个女鬼,怎么超度的,我确实不太清楚,他也没跟我讲过。如今花竹筏有此一问,我也怀疑了起来。按理说,如果老叫花子去超度那个女鬼的话,应该是会带上我的。但那天在我家房圈子里,我被周四木打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老铁的魂魄就已经归位了,我以为老叫花子是在我晕过去的这段时间超度了那个女鬼的,因此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不过我晕过去的时候,丢爷和老叫花子一直是在一起的,因此我急忙问了丢爷这个问题。丢爷想了很久,也是摇头说不清楚。
我正在为此惊疑,花竹筏突然神色郑重地说:“任秋怡会不会就是那个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