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长安起了个大早，今日溯水河里有赛龙舟，赫海城和云慕城两城往年都会各派出几支队伍参赛，去年因为战事赛龙舟耽搁了下来，今年殿下带着镇北军直指鞑子的老窝——千祥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昭华大江南北，老百姓们没有经过官府的组织便自发自地拉起了船队。
尤其是赫海几个县城，听说每个县城一支，扬言要一扫前年输给云慕的耻辱。
老百姓们早早便出了门，大街上叫卖声吆喝声好不热闹。长安在城守府里吃着早点都能听到外头高亢的小贩穿街走巷的唱喏声：“磨剪子咯磨菜刀！磨剪子罗磨菜刀——”
“香包香囊，清净平安！”
长安吃了一口豆腐脑儿，不由得有些出神，对站在一旁的落影说：“落影大哥，你的家乡在哪里？”
落影笑笑：“锦都。”
“锦都的小商贩们也是这么叫卖的吗？”
“不，口音不大一样。”落影说，“词儿也不一样，不过声音都扯得长长的高高的。”
长安有些怅然：“小时候经常听这样的声音，这一年多来咱们云慕城安静了不少，幸得殿下一路向北，老百姓们这才放了心，才敢出来摆摊卖手艺。”
落影说：“只可惜我没跟在殿下身边。”
“落影大哥，听说下午有龙舟大赛，等下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吧？”长安说，“我记得上一次看龙舟还是七岁的时候，那时候殿下才十五岁，他带着我一起去的。后来上了山，除了腊月正月这两个月能回家住上一段时间，其它时间都得在山上练功。偶尔偷偷跟着师兄们下山来喝酒，也是瞒了家中的，并不敢真回家。”
长安握着白瓷勺的手停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十一年前看赛龙舟时的景象，如今还历历在目。当时，她看不见，慕淙屹便带着她往前挤，后来两人被人群冲散，萧府出动了好大人力去找她，结果她自己早早便找回了家。父侯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责骂她为何不在观看台上观景，反而要领着殿下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她反驳得振振有词：“父亲，您是一城之主，整个云慕都是您的，所以能在高台上最好的地方观景。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老百姓想要看清楚前面的情况多难？”
小小年纪，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时就已经这么理直气壮了。关键是她还说得十分煞有介事一样，其实她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想要多牵牵淙屹哥哥的手，人群将她挤向他的时候，她就能更理直气壮地攥着他拉着他跟着他了。在高台上观景，只能安安分分地坐着，接受老百姓的注目礼，安安静静地做她的郡主。哦，不，那时候她还不是郡主，那时候她还只是县主。
永安候见女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当即欣慰道：“长安小小年纪便心忧民众，好好！好！不愧是我萧家的女儿，一点儿也不输于男子！”
天知道她怀的小心思！
长安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道：父侯，您的话如今也算应验了，女儿能走到如今这地步，也算不输于男子了……可惜，以她为傲的亲人们已经不在了。
“殿下在云慕城待了很久吗？”落影问道。
长安想了想，说：“有一段时间……时间太久远了，我那时候还小，也不知记得准不准，应该近一年时间吧？只是他不常住在我家。从第一年春天来的，第二年春天带了我父亲离开，这期间总共住了才三四个月吧？后来我问起他去哪里了，他说在赫海一带待了一段日子。之前朱三贵说和他是老相识，想必就是那段时间殿下结识的朱三贵吧？”
“落影大哥那时候还不是殿下身边的人吗？”长安问道。
落影道：“嗯，后来殿下平定南夏之后，家父才让我跟随殿下。”
“看落影大哥平时行事的风度，似乎也出自官宦之家？”长安又问。
落影笑笑：“锦都大街上随便一抓便能抓出一大把朝廷命官，家父在锦都不值一提。”
长安见他不欲详谈，便道：“难怪你与骁影同为殿下暗卫，但是行事处世方式却全然不一样了。”原真是出自有教养的家庭。想当初她说话也懂分寸，口头上哪里会有“老子”“他妈”之类的词？后来背负了血海深仇入了军之后才发现，这样的词真的很适合宣泄。难怪就连周烁这样的门第之后也张口就来了。
“骁影身世坎坷。”落影说，“又被奸人所害，性情尖锐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长安笑笑：“果真还是落影大哥大度。”说着，她立马转变话题，“不知大度的落影大哥允不允我去看龙舟？”
落影笑了：“大人，您绕弯子的本事可真是一流的！兜了这么大一圈，最后这句才是目的！”
长安拽住了落影的袖子，仰着头看他：“怎么样？”
落影无奈道：“好吧。”
两人出城守府大门的时候，落影才叹道：“我终于明白一向目标十分明确的殿下，有的时候也拿你没办法了。”
长安道：“他那哪儿是拿我没办法？他是懒得和我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今日的云慕城真的好热闹。街上人头攒动，长安这个摊位逛逛，那个摊位钻钻，目标根本就不在这些小玩意儿上，而是一心想着如何摆脱身后的落影。可让她郁闷的是，落影小哥像是一副狗皮膏药一样牢牢地黏着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长安暗暗叹了一口气：久在这云慕城待着，真像是久被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她的天地应该是战马挥缰的战场，而不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好无聊！
殿下一人在前奋战，而她就坐享其成享受他的战果？他真的把自己当做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了！
一晃便到了中午，落影带她去“醉清风”吃了午饭，长安见上午逃脱已是没戏了，心里想着看来还真的只能等下午龙舟大赛时见机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