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送到慕淙屹的口边。他的唇微微有些干裂,咽下那勺药后眉头紧锁:“真是,苦得很。”

长安又舀了一勺,他说:“上次送你的糖果盒子呢?”

“从歇阳城逃出来的时候,掉在水里了。”长安说,“你若是觉得苦,我去找郁锦姑娘要点蜜饯过来,稍稍也能缓解。”

“不用了。”他伸了手,“把药碗拿来。”

长安将药碗递给他,他送到嘴边一仰头咕嘟咕嘟几下便喝了个干干净净。

长安将药碗放回桌上,他问:“你那从不离身的匕首呢?”

长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从袖口处将匕首掏了出来:“在这里。”

“它倒是不管何时都小心带着的。”慕淙屹说。

怎么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呢?

“那宣王令牌呢?”他又问。

长安从怀中将那令牌掏出来,他这才松了眉头。

“殿下身子虚弱,还是早点儿休息吧。”长安说,“今日来了个叫朱三贵的年轻公子,紧赶着要拜见殿下,依他今日的表现,怕是明日还会前来。”

慕淙屹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说:“你可会吹笛?”

长安点头:“会一些。”

“那边案几上有竹笛、玉笛,可否吹一曲给本王听听?”他问。

长安恭顺地说:“好。”

她走到案几旁,见上面好几把各种材质的笛子,长一些短一些粗一些细一些,各不相同。她挑了最为小巧的一支玉笛,压在唇边试了音,慢慢走到窗边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并不逊色于青枫的笛声。

慕淙屹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直沉默着。

一曲结束,慕淙屹才慢慢开了口:“如幽泉凝噎,如空谷鸟鸣,很好。谁教你的?”

长安摸了摸手中玉笛:“一位故人。原本他也赠与我这样一支玉笛,后来被我带到山庄给摔碎了。”

“为什么摔了?”他问。

长安将那玉笛放回了原处,怅然道:“师兄和师父自出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我看得出来他心中挣扎的情绪,便想开导于他,有一日他将自己闷在屋中,我过去劝解,他却冷冷地呵斥了我。

师父是最懂人心的,我原想着能否让师父帮忙开导,可是师父却在出关之后的第二天外出云游了。我自认为学得师父三五分功夫,应对师兄的情绪应该不成问题。可没想到,当我在他门外吹完一首曲子之后,他竟冲出来将我那玉笛抢过去狠狠砸在了地上。”

那一回,是她和沈宜修吵得最凶的一回。

自上山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情绪如此激动过。师兄将她的玉笛摔成了几截,当时她就落了泪,捡碎片的时候还被割伤,流了不少的血。师兄见她受伤,这才罢休。

两人因此一个多月未说话。长安憋着一口气,沈宜修却迟迟不肯道歉,便一直僵持着。

后来,不知沈宜修是怎么想通了,在一个半月之后的一天,突然之间便带了长安最爱吃的零嘴儿过来。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和她说了对不起。

长安并不是小气的姑娘,当即哭了一场,可第二天便将之前所受的委屈全都抛在了脑后。依旧像往日那般围着沈宜修师兄长师兄短的叫着,仿佛两人根本就没闹过意见一般。

只是,她始终是跟着青竹子学了几年的人心,却是很敏感地发现沈宜修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他变了,常常变得郁郁寡欢,而且有的时候明明是笑的,可那笑却是强颜欢笑。长安看得真切,那笑意只达眼角,并未到眼底。他的笑,有的时候显得有些敷衍。

她多次想问为什么,更想问是不是他的身世的缘故,可是当她一开口,沈宜修便各种岔开话题。长安知道,大约是师兄的身世让他如此担忧了。

那时候的她才十三四岁,正是天真无邪单纯的时候,她总以为是师兄觉得自己出身不好,配不上自己侯门出身,每每劝解,可是却发现越是劝解师兄脸色越是阴郁。几次之后,她便再也不提了。

“你师兄性子倒是奇怪。”慕淙屹冷声道。

长安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冷淡,说:“在山庄中他是对我最好的。也只那一次我们争吵过。”的确,后来师兄依然对她很好。只要她想要的,不管多难,师兄都会想方设法去做到。

“倒是兄妹情深。”他又说。

长安默默地站在了一旁,他见了脸色愈发森冷。许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长安行了个礼:“殿下,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那玉笛,你可喜欢?”慕淙屹看向案几,对她说,“本王送与你。”

长安摇头:“自从师兄将玉笛摔碎之后,我也再也没有吹过笛子了,几年下来生疏得很,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改日,送你一支好的。”慕淙屹说。

长安垂下头去,不声不响。

慕淙屹这才道:“你也乏了,早点儿歇息吧。”

长安这才如逢大赦,退出了门外。

才刚刚出门,隔壁骁影便将她的胳膊一抓,将她拉了进去:“殿下无碍吧?”

“还好,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应该会精神许多。”长安说。

“那就好!”骁影说。

郁锦在一旁道:“常大人,殿下不会水,以后切不要再拉他下水了。”

长安抱拳:“是!”

“本来那青枫今晚在莲心上的一段笛声……殿下原是让你去的。”郁锦又说,“也不知殿下怎么就那么有把握你也懂音律。临到要换衣服了,殿下又突然之间改了主意,说还是让青枫去。”郁锦看着长安,“常大人,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长安不是傻子,又怎的不明白这其中缘由呢?

她低声说:“知道。”

“殿下无非是担心你。”郁锦说,“周烁说,殿下将你看得很重,我原以为周烁不过胡乱编造。现在看来,周烁说得有理有据!他事事为你着想,怕泄露了你的身份,又怕你在水上不安全……就连你身子受不得凉都与我们交待过……常大人,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他这份儿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