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尹振南一进门就坐在了沙发上,拿起桌上的雪茄,夹在手里。
杜若欣主动上前把茶具摆好,从桌子下拿出茶叶罐,准备沏茶工作。
在烧水的几分钟里,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杜若欣专注地冲洗茶碗,注意温度,尹振南则是一口口地抽着雪茄,表情很显然不知已经神游到何处。
茶沏好了,杜若欣把茶碗放到尹振南的面前。
尹振南掐灭了雪茄,端起茶碗闻了一下:“如果真相就是很残忍,你该怎么办?”
杜若欣闻言,眼眸垂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相信你。”
尹振南嗤笑了一声,多久没有人和他说过“相信”二字,这好像是只存在于青年时期的字眼。
“那我开始问了。杨松冲进火场去救尹曜扬,你为什么要说他是有意的?”杜若欣却对那声嗤笑置若罔闻,直接问那天晚上在老宅,他对杨松发出的质疑。
“一个人做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本来就是可疑的。”尹振南目光沉了下来,提到杨松,他的声音也透出一股冰冷,“杨松那么小,就有那么深沉的心机,他的举动分明就是想离间我和尹曜扬之间的父子情,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杜若欣皱眉,没有对尹振南的认知做出判断。她要自己一点点地拼凑出事情的真相,还原当年的场景。现在手里的拼图显然是不够的,她继续问道。
“尹曜扬被绑架,为什么小松的爸爸会收到短信?”
“安全问题。”尹振南淡淡地说,“对外,尹曜扬在贵族学校的信息中,父母的电话都是别人的,每年都会换,那一年,正好是杨程雷和薛娜娜的信息被留档。”
“绑匪是杨程雷和薛娜娜的同伙,杨程雷夫妻掌握着尹少集团的高级秘密,我手里有他们贩卖商业机密的许多证据。我跟他们说法庭上见,他们为了让我交出证据,就绑架了尹曜扬。”
“他们在赶去现场和绑匪会面的路上出了车祸,司机逃逸。”
尹振南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虚无,语气中不带任何情感。
杜若欣却听得胆战心惊,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杨程雷夫妇的事情,杨松和尹曜扬知道吗?”如果事情真如尹振南所说,那么这场悲剧当中,谁都没有逃过。
“尹曜扬我没有和他说过,至于杨松,我不清楚。”尹振南喝了一口茶水,“但是我假设杨松是知道的,他故意让尹曜扬觉得他对不起他,其实明明是他的父母利用了尹曜扬而已。杨松和他的父母也是一个德性。”
杜若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一会,她又继续问道,终于问出尹曜扬内心深处伤痛所在。即使尹曜扬没有说,她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
“那……尹曜扬被绑架之后,你没有去现场吗?”
听到这话,尹振南手中的茶碗一抖,这是他的遗憾。
“是,我没有来得及赶过去。等我正往那边赶的时候,尹曜扬和杨松都被送到了医院,绑匪下落不明。”
杜若欣:“你为什么没有赶过去?”
尹振南:“在去的路上,听说杨程雷他们出了车祸,他们拿到的那些数额不小,我必须要配合政府处理这件事。让手下去了那边,尹曜扬从小冷静睿智,我以为他肯定能理解我。”
“但是,他从医院醒来后,谁也不理,像一个木偶人。医生说他这是自闭,这段时间持续了一个月。”
“我们请来世界著名的催眠师和心理学家,帮他弱化了这段记忆,他才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直到我生辰那天,我才知道,这些不好的记忆在他的大脑深处扎了根,杨炳文夫妻的死亡,再次将这些东西勾了出来。”
“说起来,我当时就不该让他继续和杨松保持联系,现在他翅膀硬了,自然不会再听我的。反而对杨松的怜悯,使他和我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尹振南一下子说了很多,不再是一开始的问什么说什么,而是真的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自己承担,尽管为儿子感到自豪,但他心里清楚,那一年给尹曜扬内心造成的残缺无法弥补。
尹曜扬会以为他不爱他吧,觉得他这个儿子是可以舍弃的。
杜若欣心情变得很压抑,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一些感慨,还是替尹曜扬说出的责备。
“一个人的优秀,反而成了他的原罪。”
尹振南目光深沉地看向杜若欣,她说的没错,是因为他觉得尹曜扬优秀到可以承受,才那么自私地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如果尹曜扬没有从那场大火中活下来,你当初的选择还是舍弃他吗?”
尹振南嘴角微微抖动了几下,这也是他曾经想过无数次的问题。在尹曜扬自闭的那段时间,日夜折磨着他。
“我从来就没有舍弃过他,那日的选择是因为我相信他可以活下来,他是我尹振南的儿子。”
杜若欣有些愣怔,不过很快她就直视着尹振南,又问:“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会亲自去现场救尹曜扬吗?”
尹振南沉默了一会,理智告诉他,完全可以回答“世界上没有如果,也不存在这种假设”。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眼睛也垂向了地面,可以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在缓慢地皱起又舒展,他把手抵在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就变得苍老:“我欠他一个父亲,我愿意还。”
那一刹那,杜若欣只是看到了一个迟暮的老者,在岁月临终,说出了自己一生的愿望。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她轻轻抬手擦了一下。
“老爷,谢谢你。”
尹振南没有说话,只是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没有听到杜若欣的道谢。
杜若欣也不在意他是否听到了,给他泡好最后一杯茶,然后起身离去。
“对了,你知道杨炳文夫妻乘坐的那辆公交车是谁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