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散云收,黑暗的夜终于过去,天际透出第一道微光,悄悄洒向人世间。
昆仑山回雁峰上,还是一片宁静。弟子们虽然勤奋,但也不会这么早起身。华廉堂外,飞檐瓦片间,还有昨晚留下的残露,化作水滴,断断续续地滑落下来。远方的竹林还是与往曰一般的青翠,遥遥望去,这个时候竹林中还有弥漫的山雾,如薄纱一般,轻轻飘动。
华廉堂的大门也和平曰里一样,依然是大开着门的,门槛背后,青砖之上黄幔舒卷在柱子一旁,供奉着三清神像案前的长灯明火,在晨光中静静燃烧着。
微带着寒意的晨风,从远方吹了过来,掠过屋宇楼阁,在华廉堂这里轻轻打了个转,又吹向更远的地方。在风中,传来了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这是清晨里唯一的声音。
这是一幅十分安宁的画面,道家仙境,不知有多少清晨都是这样度过,不沾有丝毫的尘世俗气。但在这样一个早晨,却与往曰有了不同,多了一道不和谐的异常。
一个全身湿透的身影,跪伏在华廉堂的门口,头颅深深埋在臂弯之间,贴着地面。他跪伏的周围土地,都已经被从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淋湿了,而从他身上、衣物上,仍然还不断有水珠渗出、滑落。
而在这个人的身前六尺开外,华廉堂门口青砖石阶之上,幻玄的遗体安静地躺在华廉堂的门口。虽然没有了生命,但幻玄看去显得十分安详,脸上并没有痛苦之色,似乎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幻玄的双手,合拢放在胸腹之间,身上的衣物也都被细心地整理过了,整齐地穿在身上。此外,他的衣服上也有淋湿的痕迹,但水汽却远远比在台阶之下跪着的那个人好多了,只不过衣服上到处都有泥浆弄污的痕迹,虽然看得出经过人加以揉洗整理,但仓促之间,无法洗净,所以这些痕迹仍然随处可见。
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在意这个吧。
晨风依然还在吹着,轻拂过昆仑山回雁峰的山头,吹过了华廉堂的飞檐青瓦,吹在了华廉堂前。像是感觉到了风中的寒意,陆凌天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的身体看去还是虚弱,只是,他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对着华廉堂的大门,将头深深埋下。
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楼阁殿宇,石阶神像,甚至于他跪伏之地上的泥土,和泥土中散发出来的淡淡气息,都是他记忆深处不能有片刻遗忘的片断。不知有多少次,他曾梦想过回到当年,重回这片山峰土地,而如今,他回来了,却是心若死灰。
在陆凌天跪伏的身影背后,走过长长的一片空地,视线所及的地方,便是那个陆凌天曾经的乐园——厨房。十年过去了,两块木板做成的厨房的门,好像还是没有改变,只是多了几道伤痕,掉了少许木块,显得更加沧桑了。
清晨的风,带着昨夜的寒气,悄悄吹过。石阶之下,陆凌天的身子又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再次陷入了静止状态,一动不动地跪伏着。
这带着寒意的清晨,时光还在悄悄流逝。
“当!”
清晨里第一声的钟鼎之声,远远从远方传来,那是幻仙门晨起的信号,也是唤醒这新的一天的声音。这钟鼎之声低沉而厚重,回荡在群山里,久久不散。
沈诗的心,似乎也随着这声音,猛地跳了一下。
华廉堂前,有身影或跪或躺,沈诗的心,不知为何跳得越来越快,甚至像是要爆炸开来一样,令她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那个静静躺在华廉堂石阶上的身影,熟悉得像是刻在她魂魄深处,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影子。
可是她此刻,却在心中千百次地祈求,自己错了,自己看错了……
她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脚上如灌了铅,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走近了,终于还是近到了无法再逃避的地方。幻玄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在沈诗的眼帘里,他仿佛是睡着了,安静地睡着了。
沈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竟是跌倒在地。幸好她道行不浅,勉强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双脚无力,走到了幻玄的身子旁边,跌坐了下来。
颤抖的手,慢慢抚过幻玄的身躯、衣衫,经过幻玄胸膛的时候,沈诗的手停顿了一下,抖得更加厉害了,然后,她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一滴一滴,落在了幻玄的脸庞之上。
她缓缓抬头,望着石阶之下跪着的那个身影,还有在那个身影一旁的狐狸小白,半晌之后,她低低地,带着哽咽,道:“你是……小天?”
陆凌天的身子抖了一下,没有抬头,相反的,他的头颅反而埋得更低了,甚至已经紧紧贴在了粗糙的地上。泥土磨砺着他的肌肤,开始他仿佛毫无知觉,过了一会,才听到他发抖的声音。
“是……是我……,师……姐。”
沈诗凄然一笑,道:“你不必如此,起来说话吧。”
陆凌天跪伏在地,没有抬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不敢再看沈诗一眼,低声道:“我最该万死,没……没能保护师父周全……”他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说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惩罚。
沈诗慢慢地将幻玄的上半身抬起,拥抱在自己怀中。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幻玄身上的冰冷,还是想着,要将这冰冷的身躯,用自己的温暖去焐热。
“你起来吧。”她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凄凉,在陆凌天记忆中,从没用记得沈诗曾如此无力、无助的语气,而这个发现,只能令他更加的痛苦,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脸在沙土中慢慢移动,好让那面上痛楚,可以分散就快要炸开来的心。
“你不起来,又怎么告诉我事情经过呢?”沈诗淡淡地说着,目光却只望着怀中早已没有知觉的那个身体,像是此时此刻,她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