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芸见爷爷恼羞成怒,吐了吐舌头,朝老道做了个鬼脸,别过脸去,但片刻后又不禁回头道:“爷爷,你当年是怎么骗他们?”
唐一道正气在心头,听到这话几乎跳起来,吹胡子瞪眼,道:“胡说八道,本仙人什么时候骗过人了!”
灵芸对唐一道这样子早已见怪不怪,笑嘻嘻道:“那陈掌柜说什么指点迷津,改宅风水之类什么的,人家怎么从来不知爷爷还有这勘风探水的本事啊?”
老道冷哼一声,本不想理会她,可听到这话,脸上却忍不住一阵眉飞色舞,甚为得意,“哼,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爷爷我本事大着呢,自古我们相命师的门道就层出不穷,什么寻龙点水,看风测穴,这等不过是雕虫小技,爷爷早已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你整天就知道顽皮,看爷爷好笑。”
看到少女在一旁听得有些糊涂,唐一道叹了口气,脸上出现几分凝重之色,道:“丫头,你可知铁口直断,一言判生死的意思?”
灵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头定定地看着老道,显然对爷爷这罕见的脸色感到几分愕然。
“自古以来,我等相命师很少有人能得善终的,因为相命师看人算命,泄露天机过多,这等有违天道,扰乱命数之事,必招上苍的迁怒,正是如此,所以当今世代,我等一脉才少之又少,几若绝迹,加上世间那些不学无术的江湖术士鬼话连篇,让世人误解,我等一脉才被当成旁门左道,然而你可别看这样,真正的相命师,无一不是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大贤能者,是为一看知三生,一言判生死,即便在修行人的眼中,也几乎被当成神明一般的存在,没有人敢轻易开罪的。”
“这些话,爷爷本来想着等你长大后才告诉你的,别看爷爷给你看的祖传古籍又残又破,那可都是绝世孤本,乃我相命师一脉留在世上最珍贵的道统传承,他日就算爷爷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继承下去,为往圣继绝学,知道了么?”
灵芸看着须发皆白的爷爷,双眼微红,低头轻轻拉了拉唐一道的衣袖,轻声道:“知道了,爷爷别生气了,你一定要长命百岁,看着灵芸振兴我们相命师一脉。”
唐一道听到孙女这番懂事的话,呵呵一笑,那里还有生气的样子,但接下来,看着少女这少有的认真样子,心中却是微微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怅然若失,他对自家这个天赋绝艳的孙女日后的成就,可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但自己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么,他却是没有多少信心。
沉默片刻,似乎感到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唐一道眉头一挑,恢复了那副游戏人间的模样,笑呵呵道:“当年爷爷我云游及此,正好看到陈家老大为债所迫,想投井自尽一了百了,老夫本着慈悲悯人之心,斥骂了他一顿,所谓救人救到底,爷爷见他难得迷途知返,但又怕走后这家伙哪天脑根不对又想不开,所以就弄了一套说辞,令他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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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真人看着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来,随即叹息道:‘你我这几百年的交情,果然还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为人。’
那老人摇头道:‘我清楚你的为人?若果然如此,我也不会在这里看守祠堂了。好了,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幻影真人对老人似乎特别宽容,他几次顶撞,幻影都不以为意,只是面色有些肃然,徐徐道:‘我已经下了决心,此战关系太大,为天下苍生计,我要撤除昆仑山五峰山峰的玄机印。’
那老人的表情突然为之一僵,眉头深锁,深深看着幻影,幻影坦然对视,许久之后,那老者缓缓道:‘这件事,你可想好了?’
幻影缓缓点头,道:‘不过今日我暗中知会五峰首座的时候,幻玄托人转告了我一些话,劝我要小心戾气反噬。’
那老人冷冷一笑,转身面对着那些祖师灵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没进过“幻夜洞府”,里面有什么,你自己知道。’顿了一下,他声音忽然也有些缓和下来,其中似还带着一丝无奈,道:‘你好自为之吧!’
幻影真人沉默不语,片刻后同样抬起头,看着那片深沉的黑暗阴影,那片沉默的威仪,似也在黑暗中无声的冷笑。
七日之后,昆仑山周围地界,关于出现魔妖的传闻越来越多,方圆百里之内,以山脚下为中心,到处都可以见到逃难的人群。仿佛此刻的世间,只有那座巍峨耸立的高大昆仑山,才能给人一点安慰和安全感觉。
而在这无数人群喧闹之中,贵阳城更是最混乱的地方,大街小巷到处都挤满了人,城里原有的客栈酒楼早就住满了人,更多的逃难而来的难民只有露天而宿。这种情况下,贵阳城里的食物供应都变得十分紧张,幸好因为城池就在河边,水源还不需担忧。
本来在这种混乱情况下,很难保不会发生一些抢掠凶杀等恶事,事情上,也的确不时有这样的传闻,昨日谁谁不见了,今天又听说某人横尸街头。但贵阳城毕竟乃是在昆仑山下,幻仙门也早做了准备,派遣了相当多的弟子在城中维持秩序,所以大体之中这无数的难民在这场浩劫之中,还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测。
只是,随着那令人恐怖的魔妖传闻一日更甚一日,谁也无法预料明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在这种情况下,贵阳城中弥漫着越来越是不安的气氛,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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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色堪堪才亮的时候,昆仑山周围地界的天空中乌云密布,不久就落下了雨滴。雨势从小变大,很快天地间就变做了灰蒙蒙的一片,淅淅雨声无处不在,将高耸的山脉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显得朦胧而神秘。
雨水打着翠绿竹叶的声音,似乎千万年来都没有改变过,在昆仑山上永远显得很寂寞。从延伸出去因为年岁深久而长有青苔的屋檐瓦顶间,水珠从滴答间变做了水帘,一条条一缕缕如珍珠般掉落下来,落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溅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风,在雨花中一阵一阵吹动,带着淡淡的湿气与雨粉,在窗台间徘徊,似也眷念着什么。
张思琪独立窗前,看着窗外迷蒙的雨水山色,连绵不绝,在这样清冷的时光里,彷彿只有远处雨打竹叶的声音回荡在天地山水间。
微风过处,她鬓角的乌黑秀发轻轻飘动,雨粉拂过脸庞的感觉,似一阵冰凉入了肌肤。她轻轻抿唇,手扶着窗台,那雨声声声听来,似远又近,最后却彷彿都落在了深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