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智大师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微笑,目含欣慰之色,道:“浩劫一役后,渡生便一直留在禅院之中静修佛法,这些日子以来,老衲也没有见过他。”

陆凌轩吸了口气,叹道:“渡生师兄果然不愧为名门正道誉为千百年下的佛宗天才……”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声说了一句,言下之意,却不禁有些唏嘘,想起当年见到渡生的金刚明王金身,就是张师姐和火云阁的秦敖天也为之震惊侧目,这些年来,修行道行大有所进的,又岂会只有他一人?

妙智大师看他的神情,并不说话,却是抬头看着天生那轮明月,那有些浑浊的眸子,仿佛在这个时候也清亮了几分。

月光清懒地照着这个闲适的山崖,照亮了这一处背后沉默大佛巨影所遮掩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这处灵音山中随处可见的断崖,便似乎又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施主,你可知道,佛家一途,最讲究的是什么?”

陆凌轩沉吟片刻,慢慢道:“佛家修行之道,似乎太多,又似乎太少,归根到底,一个悟字。”

妙智大师笑了笑,先是点头,随后却是摇头,道:“你错了。”

他看着天上月明,白眉微微飘拂,“悟道悟佛,悟因何而来?”

陆凌轩身子微微一滞,不禁抬头,带了几分若有所思之意向妙智大师才看去。天上光亮,落在眼前这位老人古井不波的苍老脸上,仿佛散发着淡淡庄严而圣洁的光辉。

“日入末时,夜临月现,老衲昔年观月而顿悟,若然无月,悟从何而来?”

“施主你一生坎坷,但每能乘风破浪,道行更进一步,若无苦劫磨砺,你的悟从何而来?”

“妙灵师兄乃天下无双的绝世人物,却困于执着之中,可若没有他那些年的游历,没有这一生的执着,他的悟又从何而来?”

妙灵大师眼中倒影着明月的影子,面上似有一丝向往之色,淡淡道:“万法皆生,皆系缘分,这悟,从缘而来啊。”

陆凌轩下意识张了张嘴,可细思之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妙智大师收回了目光,低首默念了一声佛号,然后抬头看着陆凌轩,笑道:“痴执是缘,师兄当年迈过那道禅院门槛,只用了三天时间,观月是缘,老衲一生无争,随缘而悟,却用了三十年,信念是缘,渡生佛心虔诚,少年立志,入禅院则用了整整十年,你说,都是缘,却为何每人的际遇都有所不同?”

听到妙智大师的话,陆凌轩先是呆了一下,随后思索许久,终究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没有说话,这缘法之事,本来飘渺,正如道家之谶言,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岂是凡人所能预料?

妙智大师微叹一声,面上并无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陆凌轩会答不上这个问题,他只是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凌轩一眼,和蔼笑道:“施主的造化,老衲拭目以待,不过若施主入得禅院之中,身上邪性佛力自能迎刃而解,但那股蛰伏施主体内的凶煞力量,早已和施主融合为一,无分彼此,我佛无边慈悲法力纵然能镇压施主体内的不世戾气,但这亦无异等同于置施主于死地,所以在施主前往禅院之前,敝寺有一个决定,还望施主成全。”

陆凌轩眉头一皱,随即释然,他知道大师并无虚言,众所周知,佛家之力纯正端详,最适宜降解世间一切戾气,这一方面,甚至是道门的浩然气也及不上的,若他真的能走进那静念禅院中,只怕那万法千万年积聚的佛气化解老鬼的法力后,以他身上的凶煞戾气,只怕第一时间就把他当成闯入其中的妖魔来看待。

他寻思片刻,决然道:“大师和万法寺的好意,在下虽不敢当,但恭敬不如从命,大师要小子做什么,尽管说来!”

他这句话落下,但见妙智大师忽然直视他的眼睛,面色忽然无比凝重,就在陆凌轩有些诧异不解之时,忽听妙智大师缓声道:“施主慧根天成,于我佛一途无师自通,但这终究不是正式的修行之法,虽不入空门,但也算与我万法寺有缘,敝寺决定传施主大梵天般若真经,还望施主日后能秉承我寺佛法,造福苍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陆凌轩身子一震,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显然任他千思百索,也万万不会想到万法寺竟会作出如此决定,要知道,灵音万法寺之大梵天般若真经,名动天下,乃世间佛宗的无上密法,与幻仙门、火云阁两大上古神宗之不世真法齐名千古,可谓无人不知,他一个反出幻仙门,被名门正道视为离经叛道之人,何德何能接受这等天大佛缘?

几乎想也没有多想,陆凌轩便失声惊道:“大师此事万万不可,恕在下无法接受……”

※※※

山林之中,远近同时响起了嘶嘶嘶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纷纷向这里涌来,不到片刻工夫,从草丛树梢间出现了无数蝎头,丝丝作响,一条条或大或小的毒蝎全部都爬了过来。

而就在这些毒蝎兴高采烈地争抢著食物的时候,忽地,有许多蛇儿停住了动作,警惕地抬起头来,然后纷纷转向毒蝎谷的入口处。

那条荒凉的古道远方,彷佛有幽幽低沉的战鼓轰鸣,整个大地慢慢开始轻轻颤动,怪异的声音如千军万马前进一般,从无尽的远方传来。

清晨的山谷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呼!

长长的出了一口恶气,蚕神生前所收的大弟子范坤恶狠狠地一甩手,将一个被他抓裂脑壳的天蚕门弟子尸体甩到一旁。尸体飞过半空,砰的一声砸到灵堂前方的供桌上,掉了下来。

彷佛是冥冥之中有恶魔冷笑,又或者要给蚕神这一位生前杀人如麻的魔教门主做个祭奠,在蚕神灵柩所在的灵堂内外,此刻已经是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天蚕门弟子的尸体。

浓重的人血腥气,在空气中飘荡著。

此刻,蚕神三大弟子范坤、程无毕和段昌三派势力已经厮杀数日,除了为首的一些道行高深的首领,普通的天蚕门弟子已经死伤大半,而这数日的争斗让这三个为了权力而拼争的人都早已红了眼睛,几乎陷入了疯狂。

灵堂里供桌之上,装著门主印信的盒子,依然还安静地躺在那里,冷冷地看著这一切。

彷佛是杀的累了,灵堂内外的争斗渐渐平息下来,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反而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三段昌在四个容貌怪异的老者簇拥下,双眼凶光闪现,看著前方分立的范坤和程无毕,冷笑道:我说二位师兄,你们还不肯罢手么,现在除了你们身边的几个老家伙,还有谁能拿的出来?

范坤和程无毕对望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变得猩红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绝望,自从蚕神头七的那天晚上,灵堂中突然发出异声,早就彼此戒备的三派立刻大举杀入灵堂,生怕迟了一步,门主印信为别人所盗。

而在那混乱情况之下,无数人冲进灵堂,自然都认为对方是早有预谋要破坏协议前来抢夺门主印信,三言两语间已然杀做一团。

而到目前为止,三派混战的结果,终于渐渐清晰起来,一向道行较弱的老三段昌,却凭藉著手中雄厚实力,渐渐压倒了范坤和程无毕。

此刻,除了还站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吸血老妖、尸魔老祖等不到十人,他们手中已经没有什么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