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沧桑,百年千年弹指而过,在如今世间的回忆中,还记得伽罗大师的名字,少之又少。
然而便是这极少部分老一辈中人眼中,当年那位伽罗大师身上仍然蒙着一层慈悲却又神秘的色彩,慈悲是因为他的所行所为,神秘则是因为无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甚至到最后也只当他是一个长于尘世而不染的苦行僧,然而这样的一个本来籍籍无名的苦行僧,崛起却又过于惊世骇俗,光彩夺目的一生堪称传奇。
像火云阁、幻仙门这样的名门正道大派,自有如此绝世人物的记述,但也只是寥寥数笔,虽不详细,却极推崇,大意如此。
伽罗大师,来历不详,一生苦行觅道于世间,有大慈大德之悯人情怀,他某年某日于西方天妙枯山大乘寺观雨而悟道,与妙枯禅师辩难中拈花一笑,展现无上妙境,声名天下闻名。
其后某年,只身一人覆灭魔宗山门,过中不详。
后为火云阁奉为第一个佛门客卿,准其观半卷天一夜。
后受幻仙门所邀上山论道,其佛法精湛,于道一家同样别具慧心,语惊四座,当代宗主叹其能可悟世间所有法,特准其入剑斋观一夜。
此后绝迹世间,再无踪影,可惜,可叹!
如此完美的人物,天生其才,以前未曾出现过,也不知道以后可还会出现,吾编史于此,特写下对飘然逝去无踪的伽罗大师有感,留待后人……
“此身似历红尘海一颗骊珠乍时得,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
魔教钧天教的总坛所在,是在中土西南方向处一个名叫毒蝎谷的地方。按照地理位置来说,毒蝎谷和鬼煞宗的狐岐山、天蚕门的蚕冰涧,正好形成一个大的三角形,彼此牵制,互相对峙着,构成了当今魔教之中原本相当牢固的势力平衡。
但眼下此刻,这份平衡却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尤其是原本在魔教势力最大的钧天教中,随着老门主蚕神老人的去世,围绕着新门主的继承权问题,天蚕门中已经乱成一片。
从名义上来说,得到了天蚕门临终遗命,而拥有正式继承人地位的是蚕神的关门弟子冷啸宇,很可惜的是,在正道之中,特别是在天蚕门这样一个尚武成风,实力重于一切的门派中,光靠蚕神留下的遗命是无济于事的。
就在蚕神刚刚去世后不久,他的另外几个弟子就赶回了天蚕门,来势汹汹,摆出了一副要争夺门主之位的态度。而冷啸宇虽然深得蚕神真传,一身本领远远胜过几位师兄,但一来他在天蚕门资历不深,门中重要的一些高手供奉此番几乎全部站在他几位师兄那边;二来几年前在死滩之中,他不慎被叛出的陆凌天伏击,身负重伤,虽然此时已经大致恢复,但陆凌天手中至凶至邪的法宝凶剑不嗔却着实让他吃尽了苦头,那一股噬血妖力竟然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吸附在他体内气脉之中,令他修为大打折扣,也给了其他人趁机窥探宝座的机会。
不过,幸运的是,就在这危急关头,冷啸宇终于凭着蚕神真传的诡异道法,加上包括九尾蜈蚣在内的五种剧毒搭配使用,硬生生将这股诡异的噬血妖力从体内清除了出去。而这件关系重大的事情,不过是在数日之前才发生的,冷啸宇心思深沉,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他深知自己此刻已是众矢之的,所以甘心苦忍。
他的忍耐很快就得到了回报,本来齐心协力,结成联盟回来抢夺门主宝位的三位师兄范坤、程无毕和段昌,在发现这个原本最忌惮的小师弟竟然已经是个内伤成疾、病痛缠身的半废之人,而且他还非常诚恳地表示了师父临终的确将门主之位传了给他,但他自己却根本不想坐这个位置的意思,并且当场交出了掌门印信,放在蚕神灵位之前,说明只有成为门主之人方能得到之后,这三个蚕神传人的联盟便迅速开始瓦解崩溃了。
天蚕门门中的高手供奉和门中弟子,此刻也分作了三派,以百药子为首的一派站在大师兄范坤一边;而当年与陆凌天有杀徒之恨的吸血老妖和他的好友尸魔老祖一起,站在了老二程无毕背后;至于剩下的老三段昌,虽然道行在蚕神四个弟子中排名最后,但其人向来精于心计,早就暗中图谋,此番却以他的势力暂时最为强大,天蚕门好些个久不出世的老妖怪都被他拉拢了过去,门下弟子也有将近一半站在他这一边。
而眼下的毒蝎谷中,正是祭祀蚕神头七的最后一天。蚕神去世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灵堂之上白幡如山,却难得听到一两句哭声。大多数天蚕门弟子虽然头戴白绫,身披麻布,但脸上却连一丝伤心痛楚的神色也没有,相反,许多人倒是怒目而视,与另一派的人对峙起来。若不是顾忌着灵堂之上最后的一点面子,只怕这里早就变做了武堂而非灵堂了。
蚕神的四个弟子,俱都身披重孝,跪在众人之前,但除了冷啸宇之外,其他三人都只磕了三个头就站了起来,往旁边一站,身后同样站过去许多人,彼此对峙,而无数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望着灵堂里那个棺材前面的供桌上,摆放着的一个绿色小盒,上面写着四字──天蚕神印。
正是天蚕门自古以来门主才能拥有的印信。
供桌上摆放着水果三牲,桌子前方地面上是个铜盆,燃着火焰,冷啸宇磕完头后,和三个师兄不同,默默跪到一旁,拿过纸钱一张张放入铜盆,烧给死者。而他的三位师兄都没有正眼看他,反正无论哪个人最终做了门主,这个废人也逃不过被毒死的命运。
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在那个小盒之上。
一脸横肉、面目表情凶狠的范雄忽地冷哼一声,走上一步,向那供桌走去,但早有防备的程无毕和段昌几乎同时都闪了出来,段昌冷笑道:大师兄,师父头七尚未过完,你想干什么?
范坤双眼一瞪,面上凶光闪现,道:我是大师兄,这位子当然要由我继承。
程无毕呸了一声,道:你从哪里看来说,这个位置就是大师兄坐了?
段昌也讥笑道:你是想说长幼规矩罢,真要说规矩的话,师父临终也是传位给小师弟,哪里轮得到你?
范坤眼中凶光闪闪,霍地回头向冷啸宇看去,冷啸宇头也不抬,说话声音听起来仍是中气不足,咳嗽一声,颤巍巍地道:三位师兄,你们刚回来……咳、咳咳……的时候,我已经立刻将印信交了出来,并说明了我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你们……咳咳……你们入门比我早,人望比我高,自然便该你们坐这个位子,师父年纪大了,想来是走的时候有些糊涂,所以才胡乱说的。究竟谁坐这个位置,你们决定好了,就别把我扯进去了罢。
他说话语气之中,低沉颤抖,似乎还有些心虚害怕的感觉,哪里还有从前深沉嚣张的样子。范坤冷笑一声,不屑地转过头来,再不看他一眼,道:那你们究竟打算怎样?
段昌嘿嘿冷笑,道:不用多说了,还是和我们约定的一样,师父头七先过,让他老人家走好之后,我们明日再在这灵堂之上决定到底是谁坐上这个位置!
范坤狠狠瞪了段昌和程无毕一眼,而他的两个师弟看他的眼色也不会善意到哪里去。片刻之后,范雄霍地转身,大步走出灵堂,一大堆的人随即跟着他身后也走了出去。程无毕和段昌随后也都带着人马走了出去,灵堂之上,很快只留下冷啸宇一个人默默跪在地上守护着灵柩。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冷啸宇手中的一叠纸钱都放到铜盆中烧的乾净了,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白绫之下的他的眼睛,漠然而没有光彩。
师父……他的声音轻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师父啊!你看到了么,这些人就是你的徒弟、你的手下啊……
冷啸宇冷漠的嘴角,慢慢泛上一丝冷笑,冰冷而不带有丝毫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