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院里,宋清阳正在护士的帮助下坐着恢复运动。在偌大的复健室里,宋清阳咬着牙一次一次举着杠铃,抑或是在跑步机上一步接着一步疾走。

自从染上毒瘾后,加上那段时间的过度透支,如今宋清阳的身体早已是一片废墟,一架空壳,稍稍做一些运动,就会汗如雨下,感到几乎喘不上气来。

“慢一点,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在一旁做保护的护士见状连连阻止,“你的身体刚开始恢复,这样练会伤身的!”

宋清阳擦掉脸颊上淌下的汗,顺从地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哑铃。

一边喝水,宋清阳的思绪不自觉飘到了那个命悬一线的晚上。在意识朦胧、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听到了费夜鹰的承诺——“再耐心一些,我很快会让你们姐弟相聚。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真正保护好她。”

为这这一番话,宋清阳熄灭的求生欲终于被燃起,谎言也好、虚诺也罢,他宁愿选择相信。

不过好在,这段时间的戒毒已经略有成效,从前每天戒断反应都会发作一次,如今已经延长到了两天,甚至是三天,而戒断反应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已经不需要医护人员再捆绑加电击。

连医生都暗暗称奇,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自从那一天宋清阳自杀未遂后,这个外表清秀、内心倔强的男孩子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光——那是对活下去的一种渴望,一种对生命的珍惜与热爱。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宋清阳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经过了多少挣扎与蜕化,除了费夜鹰。

而从那天起,宋清阳再也没有见过费夜鹰。

“清晓,最近感觉好点了吗?”待医生诊视完毕,开完处方药离开后,陆衍之小心翼翼地问着宋清晓。

这段时间以来,医生们对宋清晓的治疗多管齐下,一碗一碗苦药灌喉,一次一次锥心针灸,宋清晓都默默抗下了。

对于失去声音这件事,宋清晓反倒没有太多介怀。在费夜鹰拿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那一刻,在醒来后发现小腹已经平坦、再次孑然一身时,心就已经死了。

永远的沉默于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可是如今,为了不辜负身边好友的一片心意,为了替去世的父亲洗刷冤屈,也为了将陷在费夜鹰手里的弟弟救出,她不能不配合治疗,争取早日恢复声音,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清晓,又到喝药时间咯!”封霓云端着一大碗黑乎乎的中药从厨房快步走来,急吼吼放在桌子上,被烫的龇牙咧嘴,赶紧把手贴在耳朵上。

“这药苦的很,你喝完以后用糖压一压苦味。”陆衍之不知从哪里变出几颗包装精致的糖,轻轻放在宋清晓的手心。

轻轻握住那颗糖,看着桌子上散发着热气的苦中药,宋清晓不知为何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仿佛从心头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冰雪消融。

这样简单而直接的关心,她也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就像一只受尽欺负凌虐的流浪狗,在好不容易得到一块骨头后,感激涕零,不知所措。

“清晓,关于你弟弟,我目前打探到了一些消息……”等待宋清晓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后,陆衍之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

宋清晓蓦地瞪大眼睛,急切地望着陆衍之,表情既期盼又忐忑。

陆衍之和封霓云相互对视一眼,封霓云表情有些凝重:“清晓,这只是我们目前探听到的初步消息……据说,清阳现在被费夜鹰送进了一家私人医院。”

宋清晓的脸色霍然大变,匆匆忙忙找到纸笔,潦草写道:“他受伤了?!还是被控制了?!”

陆衍之为难地低下头去,半晌才嗫嚅着:“一方面是受伤了,另外一方面……是为了戒毒。而且听说前段时间,清阳自杀未遂,幸好护士发现的早,才捡回了一条命。”

“啪!——”宋清晓手中的碗应声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砸得七零八落。

“清晓别激动!”封霓云狠狠瞪了陆衍之一眼,埋怨他不该这么老实地和盘托出,“这些只是我们侧面打探到的,是否属实还有待验证,我们不要先乱了阵脚。”

“是啊清晓,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来,费夜鹰并不想要折磨清阳,反倒是请了专门的医护人员悉心照料,并没有折磨他。”

不得不说,这一次费夜鹰的做法让他们都捉摸不透。

宋清晓犹豫了一下,在纸上写道:“你们……有办法安排我和清阳见一面吗?”

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抹去宋清晓心中的阴影和担忧,只有亲眼见到弟弟安然站在自己面前,她才能彻底放心。

这回,轮到陆衍之和封霓云两个人愣住。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陆衍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坚定地直视着宋清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乖乖配合医生治疗,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见一面的。”

陆衍之的话犹如一剂强心剂,让宋清晓心神稍宁,事实上,他也并没有食言。一周后,他当真带着宋清晓驱车来到了那家私人医院楼下。

“清晓,你听我说。这次我是好不容易买通了照顾清阳的一个护士,才勉强得到这一次机会的,监控摄像已经被暂时关掉了,最多只能留给你们二十分钟,明白了吗?”

陆衍之在车里认真叮嘱着宋清晓,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何尝不知道这里是费夜鹰的地盘,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能收入费夜鹰的眼中,但是为了宋清晓,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宋清晓手里拿着陆衍之刚刚交给她换装的护士服和口罩,郑重地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

狭长整洁的医院走廊里,时不时有医生护士疾步经过,陆衍之带着身着护士服、脸带口罩的宋清晓,两个人一路如幽灵一般上楼梯穿过走廊,很快走到了宋清阳病房门口。

陆衍之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后,掏出从护士那里交易得来的病房房卡,轻轻打开了门。

宋清晓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偌大的房间里只孤零零摆放了一张白色病床,上面背对着门口侧躺着的,正是自己的弟弟!

宋清晓的双腿突然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地让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她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个沉睡着的少年,眼泪终于在眼底氤氲而生。

少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窗外透进来的光斜斜撒在他惨白无血色的脸上,他的睡颜再也不像小时候那般无邪,微微蹙着眉,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记忆中的小时光,阵阵青草香。是谁把我留下来,依然陪在他身旁……”不知为何,宋清晓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首童年时候和弟弟经常吟唱的儿歌,这首由母亲亲口教给姐弟俩的儿歌,告诉他们姐弟要互相帮扶,平安长大。

宋清晓心痛如绞,不由自主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弟弟消瘦下去的脸颊,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都怪自己,是她没有照顾好他,没有看护好他的周全,才让一向不谙世事的弟弟陷入这样的人间炼狱。

宋清阳在半梦半醒间感到似乎有人进了房间,在药力的作用下一时头脑昏沉,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姐姐憔悴的泪眼闯入眼帘。

“姐!”宋清阳瞬间清醒过来,从床上猛地坐起。然而随着“哗啦”一声铁链响,宋清阳的手腕被瞬间扼住,床头束缚着他右手的铁链残酷地刺痛了两个人的心。

自从上次宋清阳自杀后,即使他已经表现出求生欲并且积极配合着治疗,可是医院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除了自由活动的所有时间将他手腕用铁链绑上。毕竟要是宋清阳有个三长两短,费总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宋清阳又惊又骇,慌张地望向一旁静静站立的陆衍之,“你又是谁?想对我姐姐做什么?!”

宋清晓急忙捂住宋清阳的嘴,拼命摇头示意他小点声。陆衍之观察了一下门外情况后,沉声开口:“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受你姐姐的拜托安排你们见一面,你最好冷静一下,要是被费夜鹰他们的人发现,我们三个一个都走不了。”

宋清阳这才稍稍搞清楚状况,视线落回到宋清晓身上,脸色霍然剧变:“姐,你的孩子……”

话没说完,宋清阳也已经明白了个大概,虎毒不食子,费夜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肯放过吗?

见姐姐一直不说话,宋清阳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犹疑着试探:“姐,你怎么了?”

陆衍之在一旁解释道:“你姐姐的喉咙暂时失声,不过不用担心,医生说还有治愈的可能,相信很快就能恢复。”

“砰!——”宋清阳再也克制不了内心的悲愤,一拳狠狠锤在床板上,内心犹如一万只虫蚁在啃噬撕咬,惩罚着他的无能与懦弱。

“唔……”宋清晓急忙上前抱住弟弟,拼命摇着头示意他不要伤害自己。随后掏出随身带着的纸笔,飞速滑动:“姐姐一切都好,你保重自己,争取重逢。”

看着姐姐潦草的字迹,宋清阳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段时间,即使沾染毒瘾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身败名裂惹得万人唾骂嘲笑,割腕自杀痛得撕心裂肺,他也未曾掉下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