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私人戒毒所里,宋清阳又一次毒瘾了。

身体里仿佛有一亿只蚂蚁在啃噬撕咬自己的五脏六腑,宋清阳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全身的冷汗如瀑淌下,一会儿感到如坠火海,一会儿如同身处冰窖。

“啊!——”宋清阳狠狠用头撞击着坚硬冰冷的墙壁,试图让自己撞晕过去,甚至想要就此结束这一条烂命,终结痛苦。

“快来人!病人又发作了!”值班护士通过病房的监控摄像头最先发觉,一边通知着其他医生护士,一边大步流星朝着病房赶去。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宋清阳面无人色,绝望地撕心裂肺道,“你们这群魔鬼,还有费夜鹰!我要你们通通下十八层地狱!”

纵使百般挣扎,身体的虚弱也掩藏不住。十分钟后,工作人员还是强行为他注射了镇定剂和安眠药,并且给他穿上了束缚住手脚的紧身衣,避免他再一次自残。

或许是药力很快起了作用,或许是又一场挣扎让他精疲力竭,宋清阳睁着眼睛逐渐安静下来,除了眼泪大滴大滴滑落,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大约是幻觉吧……

眼前回放起了童年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父亲慈祥地将自己举过头顶,容许他骄纵地骑在父亲脖子上;母亲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眼神里充盈着疼爱与宠溺;在收到小伙伴欺负时,姐姐如同小狮子一般挡在自己身前,恶狠狠地对峙着那些孩子……

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无法回去了……

宋清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抓向空气,又再一次无力垂下。

“姐,对不起……”

午夜时分,悬在墨黑夜空中的残月隐隐显露着不详,连一向吵闹的蟋虫都识相地偃旗息鼓,寂静得如同地底下的墓室,静的让人发慌。

蓦地,一声凄厉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划破了这片宁静。

“快来人!VIP房的病人自杀了!”值班的护士匆忙按下通知按钮,唤来在休息室里的值班医生,一群人匆匆忙忙赶往宋清阳的病房。

房间内,洁白的床单以被鲜红的血浸染,温热的血液顺着宋清阳的手腕滑下,一点点抽走宋清阳的生机。

没有人知道宋清阳从哪里留下了盛装水果的玻璃餐盘,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敲碎了玻璃盘,将它变成了并不算太锋利的碎片。

正常人都无法轻易用这样的东西完成自杀,一来无法准确地找到动脉,二来无法忍受钝器一次次撕拉血肉的剧痛以及黑暗而漫长的失血过程,大多数人都会在刚刚开始时毅然放弃寻死,选择求生。

可是宋清阳已经如同行尸走肉,经过这段时间以来沾染毒瘾、沦落风尘到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最后加上姐姐宋清晓的下路不明、生死未卜,他的求生欲已经彻底被摧毁。

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尽早结束这条烂命。只愿下一世,能准他干干净净生活,清清白白去爱。

所以,肉体的疼痛此刻对他来说已经不足为念,他只求一死。

视线渐渐模糊,耳畔依稀听到了医护人员的说话声和冰冷仪器的运作声,宋清阳很想张开口,告诉他们不要再救。

可是他的手指只是无力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生而为人,宋清阳第一次感到如此讽刺。求生不得,连求死也无法实现……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比意识更快恢复了知觉,一阵阵的剧痛从全身每一个地方传来,如同再被一个巨兽一口口啃噬吞食一般,清晰地提醒着宋清阳几个小时前发生过什么。

“你醒了。”

蓦地,一个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响起,透不出一丝情绪,仿佛来自于修罗地狱。

宋清阳用尽全力睁开了双眼,视线模糊中,他看见了费夜鹰——那个一步步害他们姐弟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费夜鹰视而不见宋清阳眼神中的刺骨恨意,嘴角似乎有意无意勾起一抹嘲讽,微微俯下身子,凑近在了宋清阳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我说,你们姐弟还有平安重逢的一天呢?”

即使本能告诉自己不要再相信这个恶魔,可是在听到姐姐的这一秒,宋清阳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汹涌,目光里充满了渴求。

满意于这个效果,费夜鹰继续缓缓开口:“宋清晓现在过得不错,若你能挺过这一次,你们很快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第一次,宋清阳怀疑眼前这个男人不是费夜鹰本人。否则,他的话语里为什么会有一丝温度,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了咄咄逼人的锋芒。

宋清阳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费夜鹰,沉重又缓慢地点了点头,许下了一个艰难的承诺……

再度醒来时,天已大亮,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窗外刺眼的阳光斜射进来,病房内依旧飘散着消毒水的气味,除了手腕上被厚厚包扎着的伤口,似乎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连费夜鹰的到来和那番话,仿佛也只是宋清阳的幻觉罢了。

可是即使是幻觉,宋清阳也想要去相信,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想要为了姐姐好好活下去,正面面对所有不堪的一切,等待重逢的那一天。

“啪——”

手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手中的铅笔尖应声而断,磨砂画纸上只留下了突兀停到一半的线条。

宋清晓短暂的失神后,转身重新寻了一支笔,也掩饰内心没来由的慌张和不安。

这已经是这几日以来折断的第五支铅笔了,无论怎么静心,脑海里总是浮现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一般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清晓!”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封霓云一身干练小西服风风火火走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地喜悦:“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设计稿通过了!”

宋清晓也喜出望外,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眸里久违地闪烁出了光亮,刚刚的阴霾也一扫而光,急忙放下了笔快步走了过来。

“陈俊生刚刚告诉我的,你的设计稿已经全部通过审核,后续工作就交给他们公司的人去完成,你可以暂时松口气了!”封霓云兴奋地宣布着。

宋清晓还未来得及接话,手机便进来一条信息,正是陈俊生发来的。

“宋小姐,为了表示对你设计稿通过审核的祝贺——今晚八点,云梦楼。我已经定好了位置,期待你的到来。”

宋清晓微微一愣,将手机递给了封霓云,探询地望着她。

看完消息后,封霓云也有些疑惑:“好端端的,陈俊生为什么要请你吃饭?清晓,我看还是找借口推掉吧。”

话虽如此,陈俊生毕竟是名副其实的甲方,这次的合作能顺利完成,也与陈俊生的配合脱不了干系。

这个设计圈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宋清晓如今没有隐姓埋名没有光环加身,她不能不珍惜每一次的机遇。

在封霓云的护送下,宋清晓晚上还是如约前往了餐厅。

“这种场合我不便跟着,有什么情况你就打给我。”封霓云坐在驾驶座摇下车窗,对宋清晓叮嘱。

宋清晓走进餐厅后,才发现整所云梦楼都已经被包下,偌大的正厅只留下了寥寥几个服务员,似乎连灯光也调暗了许多,悠扬舒缓的钢琴曲飘散在空中,隐隐约约闻到了白-H的香味。

这略显暧昧的气氛,让宋清晓心里瞬间警铃大作,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包。

“宋小姐吧?请跟我来。”一位身着正装、大堂经理模样的男人款款走近,示意宋清晓跟随。

“请宋小姐在这里稍作休息,你等的人马上就到。”语罢,大堂经理轻轻鞠躬,转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宋清晓都快要失去最后一点耐心时,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终于出现。暖黄色昏暗的灯光微弱打在他身上,在明明暗暗的浮光阴影下,宋清晓一时竟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待到认清来人,宋清晓只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蹦出喉咙。

“许久不见,认不出了?”

费夜鹰一袭黑色西服,从晦暗的门口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距离宋清晓一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前眼前呆若木鸡的女人,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弧度。

即使想过有一天会再遇见他,宋清晓却没预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反正已经避无可避,反正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他的一枚棋子,挥霍完最后一丝价值,便可以弃如敝履。

宋清晓缓缓站起身来,毫不掩饰脸上不屑的神情,冷眼直视着费夜鹰。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你想问什么?”费夜鹰随意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醒好的红酒,轻晃着玻璃杯,“是想问姚景,还是现在的陈俊生?”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已经没有太多意外,如今细细想来,陈俊生的从天而降又何尝不是一种陷阱的诱饵呢?

宋清晓抬脚欲走,却被费夜鹰一把攥住,狠狠撞进了他坚硬如铁的怀里。

“你想离开?”费夜鹰伏低身子,在宋清晓的耳边如情人般呢喃,出口的话却是赤裸裸的威胁,“你弟弟还在我的掌控下,你觉得你能逃得出我的手心吗?”

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宋清晓狠狠转过头来,迎上费夜鹰满时嘲弄的视线,犹如望进了一潭深渊,随时都能将她吞噬,万劫不复。

冷不防地,费夜鹰一手攫住她的下巴,蛮横地托起,下一秒,一双如剑刃般的薄唇便恶狠狠倾轧上来。

“唔……”宋清晓本能地伸手反抗,却丝毫推不动犹如铜墙铁壁般的费夜鹰,任由他霸道地撬开唇舌,大肆侵略,再贪婪吮吸,仿佛要掏空她所有的空气。

强烈的缺氧感让宋清晓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回到了曾经托付真心热恋的时刻。但是很快,现实又将她一把拉回。

心下发狠,宋清晓用力咬住了费夜鹰的舌尖,一股咸腥的味道瞬间散开。

“你!”费夜鹰吃痛,终于松开了宋清晓,抬手轻轻擦拭掉嘴角渗出的血迹,恶狠狠瞪着怀里如一只受惊小兽般惊慌的女人,又气又恼。

两个人对峙良久,费夜鹰脸色突然一僵,一双墨黑的深眸闪烁着犹疑的光,试探道:“宋清晓,难道你的嗓子……还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