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八年,会陇右山崩,大蛇屡见,山东及江、淮大水,帝忧之……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永徽五年,丁丑,夜,大雨,山水涨溢,冲玄武门,宿卫士皆散走……上遽出乘高,俄而水入寝殿,水漂溺卫士及麟游居人,死者三千馀人……

在保护师父取经成功后,我就在天竺灵山的大雷音寺受封成佛。佛祖说了,佛界的职位没有高低之分,看的是觉悟,比的是悟性。佛祖说我觉悟颇高,封我为三十五佛之一的斗战胜佛。

斗战胜佛?什么斗战胜佛?奶奶的,俺老孙根本不稀罕。

我是不稀罕,但又推辞不得。毕竟如来的巴掌很厉害,在那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多年,俺老孙已经怕了。

《决定毗尼经》说犯了五无间业的人,应在三十五佛之前至心忏悔。百十年前那场大灾过后,犯五无间业的凡人忽然多了起来。我坐在大殿上,日日听那些凡人忏悔,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些个凡人,屁大点事儿都来忏悔。一个个做坏事儿都坏的毫无新意,听的我是无聊透顶。日子一久,我忍不住怨恨的想……如来给俺个斗战胜佛的位置坐,是不是就想折磨俺的?

可是这种事儿我不会去到处说,主要是说了也没人会信。如来的威望颇高,谁会听我的话呢?

如来的威望确实是很高,尤其是在那场大灾过后。神仙二界的神仙不知受了何等刺激,各个争先恐后入了佛界,动不动就是我有罪,我该死的。听的日子久了,我渐渐听出了点门道……好像,是因为朝歌。

北海海底坍塌后,三界死伤无数,其中也包括朝歌和陆压道君。

有神仙说陆压道君不愿娘子以身补地,所以他散尽了修行去救三界。朝歌对他心存爱慕,不忍看他死去,就跟着他一起陪葬了。

当然,也有神仙说,泰山将塌未塌之时,众神仙联手逼迫四仙女以身补地。朝歌气不过,主动现身。陆压心存大爱,就出手相助。虽救好了天地,却和朝歌一起死了。

这两种说法放在一起,显然是第一种说法更有说服力。一时间所有幸存的神仙都对陆压道君感恩戴德,对深居西昆仑的四仙女无比怜惜……可我的师弟敖烈却不这么想。

今日敖烈又来找我叙旧了,我为了守戒律只能以茶代酒,他几杯酒下肚后便有些醉了。抱着酒瓶醉醺醺的靠在石台上,他傻笑着说:“朝歌不能死的,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无论是取经前后,敖烈的日子都不好过。有观世音菩萨的点化,敖烈成了南无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可他始终放不下与四海的恩怨,没有地方可以去,他只能盘在雷音寺的擎天华表柱上。

我虽不喜欢朝歌,但也不愿意刺激敖烈。他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谣言,坚持道:“朝歌体内怀有仙胎,她身体里还有宝莲灯……大师兄,她可是有宝莲灯的啊!你还记得三界复明时候的光亮吗?那一定是宝莲灯的光啊!一定是!是朝歌点亮了宝莲灯,救活了三界!”

“是是是。”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敖烈怀里的酒瓶,“朝歌最厉害,朝歌最无敌,朝歌比你师兄我这个斗战胜佛还厉害,这总行了吧?敖烈,听师兄一句劝,别再喝了。你喝的醉醺醺的,回到雷音寺佛祖会罚你的!”

“不,大师兄你不懂!”敖烈眯着眼,他固执的摇摇头,“听说西昆仑有一副朝歌的画像,改日我想把它偷来。”

“……”

“听说那画像被四仙女加了陆压道君在上面,我不是特别喜欢。大师兄,你说我把上面的陆压道君撕掉行不行?我只想留着朝歌的画像,大师兄啊,我怕时间一长,我忘了她的样子。”

“…………”

“大师兄,大师兄。”敖烈醉的大笑,“你和朝歌也算一奶同胞呢!她死了,你就不会难过吗?”

“你醉了。”我冷淡道,“你师兄我是石头变的,哪里来的一奶同胞?”

我抢着把敖烈的酒瓶接过来,转头酒瓶又从我手里被拿走了。我定睛一看,身后来的竟是我师父。

取经归来后,师父和我一样成了三十五佛之一,他被如来封为旃檀功德佛。我们师徒多年,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称呼。只要一看到师父,我就隐隐的觉得头皮疼。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我道:“师父。”

“敖烈又喝醉了吗?”师父晃晃手中的酒瓶,道,“他总是这般不听劝,该如何是好?”

以为师父要责备了,我想着该如何解释解释。但意外的是,师父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摆摆手,让我同他一起坐下。

我和师父有些嫌隙,说起来要回溯到几百年前的西梁女国。那会儿我们一起取经,师父差点情动。在他要说出许诺的话前,是我敲晕了他,带他离开了西梁。自此之后,师父好像总跟我有点隔阂。

今次能坐在一起闲话,已经很是难得。

敖烈这个家伙,可能是怕师父责怪,他躺在石台上装睡。只有我和师父两个,气氛还有点尴尬。我正打算找借口离开时,师父忽然开口了。

“悟空。”师父问,“前日神界来找你办的事情,你可办妥了?”

“是。”我答道,“有小仙在北海的冰层里发现了被冻住的二郎真君,文始真人才醒来没多久,他担心自己解决不了,就让徒儿跟着一起去……现在二郎真君已经平安无事回到真君神殿了,用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那就好。”师父又晃晃手里的酒瓶,问,“天权星君喜获麟儿,你替为师跑一趟吧!你二师弟办事儿毛躁,师父怕他闯祸。”

“是。”

一旁石台上的敖烈发出响亮的鼾声,这下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成佛之后的琐事很多,凡人的忏悔要听,神仙的人情要走动。除了西昆仑不同三界往来,我们师徒几人都快分身乏术了。

在把近期的事情交代过后,我和师父突然沉默了。我们两个时常如此,说不说话都让我感到尴尬……我又想办法离开了。

“悟空。”隔了好一会儿,师父才缓缓的说,“你可曾想念花果山?”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说。又隔了好一会儿,师父又道:“为师很想念长安。”

对神佛来讲,说“想念”是非常不得体的。能当佛的僧人,都是看破一切的,都是六大皆空的。既是破了空了,哪里来的想念?

神佛如此,神仙亦然。可就在三界的大灾过后,神仙间忽然流行起了想念。像是我的敖烈师弟,虽然他从未明说,但我知道,他想念朝歌。

非常非常的想念。

我不太懂想念是什么,显然师父是懂得。他的神情落寞,眸光暗淡。摇了摇瓶中的酒,他举起了尝了一口。

“师父……”

“无妨。”师父惆怅道,“只是清水罢了。”

我不知说什么。

院门外有叫门声,我起身去应……今儿来的都是怪客,来的竟是文昌帝君。

自从朝歌消失后,文昌帝君的行为也变的不太正常。他不知抽了什么疯,日日跑来要我的毫毛。

是,观世音菩萨是给过我三根救命的毫毛,可那不都在取经的路上用完了吗?他就是想要,我也只能给他我的毫毛了。

一开始我抹不开面子,所以也就给了。文昌帝君却没有停止的打算,他还日日前来要我的毫毛。天长日久,俺老孙就是只猴儿,也架不住他这么拔啊?

搞的我现在有很深的阴影,一见师父就头皮疼,一见文昌帝君就肉皮疼。

“帝君,你有事儿吗?”害怕文昌帝君见面就拔毛,我急忙说,“我师父师弟在这儿呢!有什么事儿不如改天再说?”

嘿,文昌帝君这个脸大的,他自顾自的走进来:“旃檀功德佛在此出吗?那本君可要好好跟他聊聊……斗战胜佛,里面请吧!”

文昌帝君真不客气,他大剌剌的坐在了敖烈之前的位置上。看到我师父手里的酒瓶,他笑道:“旃檀功德佛好兴致啊!”

“不敢不敢。”师父说,“戒律不敢违背,只是喝些清水罢了。”

敖烈喝的满院酒气,师父这话听起来就有点虚假了。不过文昌帝君没说什么,他自斟自饮起来。

“旃檀功德佛。”文昌帝君的面上沾染了些酒气后,他笑问,“你们取经有多少年了?”

师父算了算,说:“到了今日,正好三百年了。”

“三百年了啊!”文昌帝君轻笑,“原来她都走这些年了……时间真快啊!不是吗?”

我眼馋文昌帝君手里的李子酒,可只能干咽口水。听他们两个像老年人一样在那儿感慨,我也插不上话。被敖烈的呼噜声感染,我竟然也有些发困。

似醒非醒间,我听师父劝:“故人已逝,帝君还要看开些。就算你把我徒儿的毛都拔光了,你也变不出一个朝歌来……不过都是执念罢了。”

“旃檀功德佛何尝不是呢?”文昌帝君笑着回道,“就算你念多少佛经,那甲壳虫都轮回不到你身边了……佛界的人不是对情爱的事儿看的很透彻吗?您也看开点吧!”

“那年啊,我曾辜负一个女子,违背了誓言,踏上了西天的路……”

“之前啊,我曾亲眼看着心爱的女子去补了大地,却没去阻拦……”

我觉得文昌帝君和师父也是喝醉了,他们两个说的话我渐渐有点听不懂。闻着那香甜的李子酒,我也不去惦记师父破没破戒的事儿了。他苦闷了上百年,是该找个知己好好聊聊了。

反正在这个三界里啊,每日都会有新的神仙会出现,有老的神仙会仙逝。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等睡一觉起来,每个凡人又将会有新的期待。

三界还是那个三界,有着扯不完的八卦,还有数不清的寂寞。那些补天缝地的传说,被后人添油加醋,长长久久的流传下去,活在众神的心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