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呼声不分先后响在魁木孤卿耳畔,已是魂散落凡的他瞳孔一紧,倒映着两道相互纠缠、扶摇上九天的白光锋芒。
原地,不知是否得到命令原地不动的申猴双眼一眯,看着软倒在地的魁木孤卿残忍一笑。
“嘭…”身随意动,不似熊天行那般啰嗦的申猴带起一连串音鸣气爆,几乎瞬间便举起右拳来到了魁木孤卿身前。
一同带来的刚猛劲风吹得瞪大双眼的少年面颊生疼,不是他不想动,而是此时的他,来不及!
再一次认命闭眼,魁木孤卿甚至都在脑中幻想出了自己被打爆脑袋时的血腥画面,那场景,想来比起被他打成血泥的周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许是加上那身垂危濒死的重伤,许是这一次没了祖山指点的他真的是在劫难逃。闭上双眼的血衣少年眉头深皱,看到了那张永远停留在三年前的凄美容颜。
“卿哥哥,你又骗我!”胸口染血的少女泫然欲泣。
“倩!你不是……哦,是我死了吗?倩你别哭,卿哥哥没骗你啊,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不知何时换上一身兽皮的魁木孤卿先惊讶、后恍然,到现在看到那汪将要淌出的秋水后,又变成一副手忙脚乱的焦急模样。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活下去的吗?爷爷阿爸他们都不想让你这么累,你看你,都和爷爷一样有白头发了。”终于,那双能让魁木孤卿清楚看到自己血腥面庞的明眸决堤了,大颗大颗的滚烫泪水灼痛了他想要替她擦掉眼泪的双手。
“我…我不累,只是睡不着而已,你别哭了倩,卿哥哥给你做鬼脸看。”
看着同样是少年模样,只是额头多了一缕白发的魁木孤卿两手扯嘴做出的鬼脸,倩当即破涕为笑。这处洁白无垢的世界,回荡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倩抬手握住魁木孤卿颤抖着抚摸她胸口鲜血的右手,“卿哥哥,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要那么累了好不好?”
不等疑惑呢喃出“我们”的魁木孤卿开口说话,倩紧接着嫣然一笑。“你该回去了卿哥哥,倩永远不想你来看我,永远不想……”
“倩!”
惊叫一声,被无形力量禁锢的魁木孤卿眼睁睁看着少女双手后背、满脸雀跃的跳向远处。他这才发现,那里,站着满脸慈祥的阿妈,一如既往虎着大脸的阿爸,叼着烟袋的金南酋长,连那个从小欺负他的大牛,也是满脸憨笑。
魁木氏一百七十名族人,一个不少。
“我不累、我不累啊……我只想让你们回来……噗”满脸泪痕的魁木孤卿吐血睁眼,见到了身前被白衣青年单手捏住脖子的猴面黑袍,见到了不远处浑身浴血的天行少主,剩下的三位兽面掌魂,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在原地。
左手提人,右手握住出鞘五寸长刀的白衣青年狐疑回头,看到一张神色灰败、泪流满面的血腥面庞后不住出声问道:“兄台你…被吓傻了?”
魁木孤卿沉默半晌,等到双手胡乱拍打的申猴被扔回来时方向时,才幽幽开口:“你相信,人死之后会去一处只有欢笑的世界吗?”
“…曾经信”
只是随口一问的魁木孤卿骤然呆住,深深看了眼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两次的白衣青年,而后挣扎着捡起身后掉落的长剑站了起来。
“你伤势过重,再乱来的话,连我也救不回!”
魁木孤卿身形踉跄,边走边说,“我不知道你为何出手救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青榜之类的…更是闻所未闻,唯一知道的,便是你之姓名…
裴洋,我记住了,今日救命之恩,我魁木孤卿定会铭记于心!不过有些事,哪怕是拼上性命也必须做到…”
脑中闪过“回光返照”四字的裴洋眸光一凝,背上长刀乱颤,却始终站在原地,远处目露焦急的未羊戌狗亥猪三人同样僵立依旧。
四人视线尽头,双手持剑的魁木孤卿摔倒三次后来到了烂泥一般的熊天行身前。
此刻的天行城主早已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而是浑身血痕,一双狭长丹凤眼尽数被惊惧惶恐充斥,“你想干什么!申猴戌狗!来人…来人啊!”
“弱肉强食,可真是令人作呕的因果啊…”魁木孤卿神色疲惫,依稀还可看到脸上泪痕。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戮宫少主,我将来还要成为永魂之主,你不能杀我!裴洋!我若是死了,帝父定会踏平你青璇魂宗!”
似真的被话中色厉内荏的威胁吓到一般,魁木孤卿停下手中动作,扭头说道:“青璇魂宗吗?裴兄,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若是能活着走出西洲,我定会登山拜谢!你还是快走吧,之所以先杀周光,就是怕你那创魂帝境的宫主父亲,不过现在……”
说完“快走”便回头盯着熊天行的魁木孤卿咧嘴一笑,手起剑落,不见丝毫犹豫,那颗怒目圆瞪的长发头颅伴着一股喷出丈许的滚烫热血掉落在地。
魁木孤卿看不见的身后,白衣裴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痛楚,连他也没想到,只是与平时行走南州一样的拔刀相助,会变成现在这个难以收场的局面。
可以预见,得知他今日所为后,那位当真如父山一般沉稳厚重的师尊会是何等震怒。
已经明显是油尽灯枯的少年,到底是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提剑杀人?若是身为启魂修者的魁木孤卿没有问出那个常人听来会捧腹大笑的幼稚问题,他定然不会真的任由戮宫少主死在面前而无动于衷,现在更不会生出带他逃出西洲的想法。
脑中想着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纷乱念头,白衣青年闪身接住了挥出一剑便昏死过去的魁木孤卿后不敢停留片刻,展开身形掠上高空时,下方三位如丧考妣的掌魂尊者并未注意的白衣身影猛然一震。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张放下所有后的轻松笑脸,那种轻松,他此生注定只能羡慕……
浑身浴血的魁木孤卿被亮白刀光带着消失天际之时,距此地万里之遥的永戮城中,一道蕴藏灭世杀意的愤怒咆哮如惊雷落地、龙卷横空。
“是谁!是谁敢杀吾儿!池江寒…呃啊!”
声浪滚滚,一道红色流星划破了永戮城上空的平静黄昏。
……
西洲三城之一的嫣然城中,一袭素雅青衣的绝美女子站在檀木桌前骤然捂胸,呼吸时间后竟咳出一口殷红鲜血。
“小姐!”
门外下人打扮的妙龄丫鬟惊呼一声,忙小跑进屋扶住自家主子。
“小姐您快坐下,可是心绞痛又犯了?”看不出年纪的青衣女子毫无反应,半晌后流下的两行清泪更是吓得丫鬟面无人色,口中边呼喊着“来人”边向外跑去。
女子满面凄然,低头痴痴看着桌上摆着的画像呢喃出声,“山哥,这是,又有谁离我而去了吗?”
这位城中人人敬畏的掌魂城主突然双手捂面放声大哭,晶莹泪水透过青葱纤手滴到桌上,其上摆着的宣纸墨画像是习以为常一般,贪婪吸允着满是苦味的泪水。
好似它也知道,即便画中人被泪水稀释得模糊不清,眼前佳人依旧会找来城内最好的画师重描,纸烂了,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