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揣着满腹哀思悄然赶路,一旁顺子与小清间的对话,却又让他伫立良久。

“即便医好了腿,废物还是废物!”

“二哥!他是我丈夫,我选的男人,不许你这么说他!”

“你选的,就是你选的这么个废物,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连袋米都扛不动,还整天想学别个修魂,做那老张头天天忽悠村里娃娃说的魂者侠客,什么劫富济贫,什么飞天遁地,连自己女人都吃不饱,不是废物软蛋是什么!”

许是终于从二哥口中听到了迟来的关心怜爱,水做的女子扶着身旁深深低头的男人泣不成声。

边上散开的路人视而不见,这般家常热闹,远比不上把背上粮食换几尺布、几罐盐来得重要。

只是边赶着去城里,边与同乡回头对站在原地的魁木孤卿投去一道尊敬目光。返身后,还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二哥…他再不堪,也是我男人,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看着满脸倔强泪水的小妹,黝黑顺子低骂一声“我不管了”,却弯腰捡起青年摔倒时滚落的布袋抱在胸前,大步朝着魁木孤卿来时的方向走去。

背上,还背着一包比胸前布袋还大了许多的包袱。

“小清,我对不起你…”青年抬起头来,自责悔恨充斥眼中,甚至顾不得对替他接上断腿的魁木孤卿道谢。

“有半片肉你都先让给我,怎么会对不起?”

含泪双目用力盯着身旁扶着他的女子,魁木孤卿到现在也不知其名字的青年忽而痛哭出声。

“我不做梦了…不做了!”

沾惹尘土的拐杖还未等主人拍净便又重新倒地,只是这次,与那道瘦弱身影不顾世俗伦理相拥痛哭的青年却并未摔倒。

待得二人清醒回头,之前的好心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

“你小子莫不是魂元多得没处使?明明自己一肚子怨愤没散完,还主动出力找不痛快!

如你这般,这万里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完!难道是不想报仇了?”

跟在一队商旅长龙后的魁木孤卿陡然顿住,旁人看来像是鞋底在这截坑洼大道上被乱石刺破了一般,脸色难看。

“如何不想,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心内低沉回应祖山一声,陷入沉默的魁木孤卿这才开始挪动那双与魂裳配套的白底长靴。

如何不想?便是做梦都想着生啖周光,可即便知道启魂初级还掌握魂祖秘法的自己要杀伪王周光是易如反掌,在真正踏上那条通向西洲的大道时,他却有些怕了。

不是怕那号称雄霸一洲的戮宫,也不是怕此去便是一去不返,若是可能,一命换一命又有何妨?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是梦寐以求的这一天来得太早太突然?又或是怕他修为不够,冲不破戮宫大门见到周光?

跟着不知去往哪座主城商队的魁木孤卿并不知道,什么行万里路长见识看百态,只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许是感到少年心绪纷乱,早已被少年因那女子生出的无名羞愤吓住,跟随无上山魂真心认主的祖山出声斥道:“优柔寡断!如何成就无上魂境?见识过那帝境后生,莫非被吓破胆了?”

祖山说的牛头根本对不上魁木孤卿心内马嘴,后者还一副未察觉的模样自顾说道:“创魂帝境算得了什么?你可是被它选中的人,即便本身资质平平、心性也不算坚韧、悟性也只能算个中下…”

听到这里的魁木孤卿已是脸若阴云,从被无上山魂禁锢醒来后,山界内那原本一身“高人”气息、酷似魂祖的老头,什么时候变成这副讨人嫌的碎嘴模样了?

“可你有元宗的无上山魂,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不修行懈怠,无上…”

“够了!”

被怒声打断的祖山有些发蒙,于当初魁木孤卿突破启魂王境的千仞险峰上来回飘荡,神色怒极,却又讲不出话。似想不到这当初一口一个“前辈”的毛头小子敢大声吼他一样。

......一处根本没有路、黄沙飞舞的地方。

魁木孤卿头顶烈日,啃着手中路过渊魂以西五千里处断魂主城时补充的干粮。

数数日子,他离开渊魂主城已是小半月时间过去,期间还是他受不住祖山唠叨御空赶了两天路,这才能一旬走到这东、西二洲的边界之处。

途中自然遇见了无数他闻所未闻的奇人异事。包括在那座东洲八大主城的断魂城内,若不是他一心赶路不愿多生事端,怕是又要与那似乎无处不在的池家执法司纠缠不清了。

想着这一路种种,卖身葬母的有,拦路抢劫的有,偷鸡摸狗的也有,甚至还遇见了他现在想来都不住一阵面红耳赤的风尘勾栏之处。

开始他还以为是酒楼饭馆一类的地方,背着盘易怕池家父女事后追究偷偷塞的百块魂石便走了进去,只半刻时间,就见他不顾楼中衣着暴露的女子拉扯狼狈跑出。

祖山那句调侃了他几十年的“孤雏儿”,也是由此而来。

虽不如城内教人识字的穷酸先生与执法司专设统管凡俗税务户籍的文郎一般学识渊博,但好歹是读过两本医书的魁木孤卿自然不会以为只是说他无亲无故、经验浅薄。

再配上祖山说话时山界也隔不断的戏谑意味,魁木孤卿自然又是奋起反抗……

半晌,走神啃完干粮的北洲少年叹息一声,捡起垫在屁股底下的布包站了起来。

回头看了看身后被飞沙覆盖的模糊脚印,少年浑身气息猛变,坚定而决然。

这片他在路人口中打听来的“绝生大漠”,便是隔开东、西二洲的最后一道坚实大门。

除开人多水富的大型商队,凡俗基本没有能顶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沙暴独自穿过这片“绝生”沙漠的人,哪怕来往两洲的商队,徒步三日的魁木孤卿也只遇见过一次。

似察觉到少年气息变换以及魂元异常流转,不用吹着黄沙啃干粮的祖山哈哈一笑,“怎么了孤雏儿主人?不是要行万里路吗,想通了?”

“想不通也到了这里,没时间再想了!”原地一声炸响,魁木孤卿衣袂乱舞,带起两尺黄沙。

清尘魂裳一阵急闪,沾染的细土尘沙便随风消散,启魂初级的速度施展极致,只数息时间,便已掠至百丈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