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瞪着眼睛的魁木风舔了舔嘴,读了无数家传医书的他此时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才能清楚表意。
魁木卿也是睁大眼睛静候下文,二人一时大眼瞪小眼,四周空气也瞬间陷入宁静,隐隐传来门外洗菜的流水声。
这种旁人看了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的怪异氛围,对父子二人来说却是常有之事。
“跟我来…”,足足十息时间后魁木风才率先开口,很是平常的三个字,其内却闪动着魁木卿此时听不懂的莫大决心。
门外,已经开始拿柴生火的玲闻声回头,一双与魁木卿相似八分的明眸带着询问望向父子二人。
那种“又怎么惹你阿爸不高兴了”的意味异常明显,放下干柴的样子无处不透露着“揪耳神功”的前兆。
直到魁木风走到空地停住,回身沉气,一种与平时治病时完全不同的气息回转场中时,玲才神情猛变,“风哥!你这是?”
看着眼前那道同样与平日不同的娇弱背影,魁木卿眼露不解,但脚步却未停下,依旧沿着刚才的轨迹来到了玲的右侧。
两双同样明亮的眸子一齐盯着双脚平分、塌肩沉气静站着的魁木风。
“昨日之前,我一直以为只要把医术学好,卿儿以后即便没有我们陪在身旁也会衣食无忧,无论在这北洲之上的哪个地方,都是如此。
可昨日出现的魂兽让我明白了,光靠医术,是不够的。”
玲张了张嘴,却只是叹息一声,男人眼中闪动的坚定早已给了她答案。
她只是个连正东边大山后的景色都未曾见过的部落女子,只是幸运的遇到了此时仿佛连胡茬都透着莫名坚定的男人而已。
那片只在他只言片语中听过的残忍世界,她真的不懂,所以此时即便猜到了,也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语。
“饿坏了吧卿儿?马上就好了”,玲低头展颜,凝视着小脸上写满“饥饿”二字的魁木卿,那个她为之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儿子。
说完后依旧张着的干唇却只是吐出一声叹息,也不管还保持着神秘气息的魁木风,自顾朝着平日做饭的石灶走去。
看着不悦都挂在脸上的玲的背影,魁木风也不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向了他前面的魁木卿,这种他展现一家之主风采、说一不二的时刻,是与玲成家之后的第二次。
第一次,是为了惊云坊市那株抵得上当时大半魁木物资的安胎草……
“卿儿,你是不是一直在疑惑成人礼之后,为何族人对你的态度都很怪异?”
听着魁木风平静得有些吓人的浑厚嗓音,一肚子话却不知怎么表达的魁木卿点了点头,背诵药理时孜孜不倦的目光,再次出现在他黑白分明的眼中。
“那是因为,酋长爷爷手中的测魂石,测出了你的石魂资。那是足以改变你、乃至整个部落命运的强大力量!”
这般说着,魁木风眼底溢出两道奇异青光,转瞬即逝的狂猛气息吓的魁木卿小脸发白,瘦弱身体控制不住后退了两步。
男人脸上与往日不同的霸道,他是第一次见,而那青光,是第二次。
“何谓魂?你阿爸我也不知道,但凡是与魂字沾边的,皆可理解为力量,昨日你所看到的凶兽便是如此。世人称之为魂兽,嗜杀成性,在部落北边的月魂森林内繁衍生息。”
听到这里,魁木卿已是小口微张。原来,那只光是远远看到便吓得他瘫坐在地的巨猴,是叫做魂兽!
不等魁木卿主动发问,连他平时早饭吃几碗都了若指掌的魁木风便主动说道:“而你所看到的五道光彩,叫做魂元,是能感魂之人通过修行自身命魂所产生的异力!其力之强,几乎是无穷无尽。我所见过的最强魂者,也只是启魂王境而已……”
不知不觉已经偏离初衷的魁木风说到“启魂王境”四字的时候才恍然回神,眼中的向往憧憬,是此时已被深深吸引的魁木卿所察觉不到的。
“那魂资是什么啊阿爸?”等了小半晌还没听到下文的魁木卿一脸好奇,忍不住张口出声。
“魂资,是指拥有修魂资质的人,也可说是拥有成为魂者的资格。人无相同,叶无重样,各人所拥有的魂资也不尽相同,如你一般的,便是石魂资。
石魂,也就是你的本命之魂,只要不断修行,就可成为魂者!”
魁木卿眼露迷茫,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好半晌后才试探着问道:“那我是有石魂资吗?”
还未等魁木风说出早已确定的答案,魁木卿便一脸潮红的嚷道:“大牛没有、小虎也没有、倩也没有,就我有!?可是,石魂资有什么呢阿爸?可以像你刚才一样眼睛放光吗?”
凝视着莫名兴奋的儿子,听着他从会说话起就好似永远也问不完的稚嫩问题,魁木风好不容易聚起的坚定又是险些坍塌。
好在是见过魁木之外风浪的男人,掩饰极好不说,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严肃。
“不只是眼睛放光,还可以保护自己、保护阿妈,也可以…保护部落,医术可救人生死病痛,魂之一道,也可以救人。”
“可以保护阿妈?”魁木卿眼睛一亮,诸多魁木风所谓的“魂之用处”,他就只听进了这一点。
魁木风却突然陷入沉默,心内以为早就下定的决心,在这一刻却又动摇了。
等到魁木卿双眼放出的幻想光芒越来越亮,一旁也隐隐传来饭食香味的时候,他才低沉出声,“所以,你学不学?你不学,阿爸便把毕生医术尽数教你,即便是出了部落,也能安乐一世。
你若学,我也教你修魂,但同时,也还要学习医术。那会,很辛苦…”
声音响起时便已经回过神来的魁木卿也陷入了沉默,经过成人礼后的他,远比魁木风想象中还懂的多。
起码,他此时懂得了阿爸阿妈的辛苦不易,那句“可以保护阿妈”,更是一直在他心内回旋。
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莫名心慌,那是面临两种艰难选择却不知该如何选择的心慌。
“我…我学!”
稚气未脱的清脆嗓音回荡在静得可以听清远处犬吠的小院中,魁木风目光一滞,随后深深看着眼前他以为那句“会很辛苦”便会吓退的儿子。
一旁玲准备早饭的叮当响声也是顿了半晌才继续响起。
“好!你学,我便教你!”
眼中散着不知从何而起的豪气,魁木风脸上从出门后便沉静如水的神情此时突然变了,似欣然,似激动。
“便从此刻开始!卿儿你看好,这是身负魂资之人体悟命魂所用的感魂式!”
一直以来都是急性子的魁木风习惯性的咆哮一声,吓得玲手中的石碗险些掉在地上。
而对听了四年咆哮的魁木卿来说,这个模样的阿爸,甚至会让他感到心安许多。
紧接着,少年比魁木风小了不止一号的面庞,缓缓被那种接触新鲜事物的好奇兴奋所占据。
只见魁木风双脚齐动、凝神提气,两手以一种魁木卿能看清的速度抬起互握,手指变换捏成一道手印。
认真看着他所有动作的魁木卿刚想说话,点点青芒陡然浮现,袅绕在以魁木风为中心的方圆三丈。
“这便是魂元!阿爸命魂属木,此为木之魂元!”保持着奇异手印的魁木风剑眉倒竖,眼中闪动着吃力。
显然,这种状态下分心说话,并不是魁木卿看在眼中的那么轻松的。眼见魁木卿一脸认真,甚至两手都开始不自觉比划起来,魁木风脸上的欣慰一闪而逝,但三息时间后却是咬牙问道:“感魂手印…记住了吗?”
魁木卿点了点头表示记住,已经快要掩饰不住面上吃力的男人忙散去手印,点点青芒消散的同时,传来了他急促的喘息喃喃声。
“融魂中级,结印时果然是不能分心的…”
“阿爸你说什么?”眼见青芒散尽,还在为第一次见到魂元而惊讶的魁木卿仰头发问。
“唔…没什么,你真的记住了?”
“记住了,阿爸你看!”想着能自己唤出“青芒”的魁木卿满兴奋,说完便摆出了与刚才魁木风形似八分的“感魂式”。
等了良久,四周空气却是毫无反应,魁木卿脸上兴奋尽退的同时,也慢慢苦了下来。
“手肘抬高!没吃饭不成?手指捏紧一些!”
被魁木风突如其来的严厉口气吓得双腿一抖,魁木卿两只黑白分明的眸子迅速染上了一层水雾。
那种与学习医术时的咆哮完全不同的低沉骂声,他是第一次听到!
当下赶忙按照魁木风要求调整了站姿,哪怕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阿爸会突然生气,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男人的天生敬畏。
便在这时,那道与他此时脑中想的一模一样的温柔声音及时响起。
“风哥!吃饭了…”
魁木卿一时如蒙大赦,抬头眼巴巴的望着依旧满脸严肃的魁木风。
看着眼中水雾尚未散去的两只眼睛,魁木风神情一软,“去吧”
还没从刚才严厉中反应过来的魁木卿瞬间放开接着手印的双手,也不知是饥饿还是害怕,回身大步跑向玲在的方向。
“你阿爸来了,快吃吧卿儿…”,抬手揉了揉魁木卿已经超过眉眼的碎发,玲眸中掠过的温柔疼惜,让拿着木筷的魁木卿一时眼鼻发酸。
受了委屈,是最受不得他人怜悯的。
一向秉承着“慈母多败儿”观念的魁木风却并未多说,直到门外响起玲让他帮忙端菜的呼声后,诺大的石屋内便只剩下小口抿着兽奶的少年。
“风哥…卿儿他虽然行了成人礼,可他才十岁啊!你那么凶,会…”
扯着魁木风衣袖低声耳语的玲还未说完,接过她手中烤肉的魁木风便打断道:“玲儿!既然我决定让他走上那条路,那就容不得半分马虎!也许我能教他的连魂道皮毛都算不上,可那也将会是我所懂的全部。”
曾经也泛起过天真光彩的眸子倒映着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玲愣愣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丈夫,他对魁木卿的关爱,其实是和她一样多的。
抬手握了握玲有些粗糙的右手,魁木风动作轻柔,眼中是多年未变的温柔安慰。
末了,已经端着烤肉木盆走到门边的魁木风突然顿住身体,一声满是复杂的叹息幽幽传来。
“基础不扎实,将来是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