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广场落针可闻,前一刻还群情激奋的十数名洗剑崖弟子缓缓静下,呆立半晌后,有人扯袖掩面,有人踉跄坐倒。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名长发披散的文弱青年,看不出具体年岁,却同样背负古剑。

“随我去为大师兄送行!”

男子说完率先鼓动剑魂登天而去,一时剑气横空,十六名洗剑弟子紧随其后,环绕在背着洪明的青袍老人四周。

“锵”

十六柄古剑出鞘,剑指青冥。与阿渊同源的十六柄古剑恍若通灵,嗡鸣不休。

文弱青年牢牢注视着老人背上无论修为身份都总是压他一头的洗剑崖大师兄,直至此时,他依旧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阿渊古剑。

青年眼含悲恸,声嘶力竭,“师兄好走!起剑式!”

十五位洗剑崖中的青年翘楚同声低喝,踏罡步斗,剑随身动。

“我有三尺匣,铁木隐青锋。

时时自提看,碧水藏芙蓉。

高歌抚匣卧,欲哭铸剑翁。

幸得三元法,长存魂道中。

诸天气浩荡,我道日兴隆。

师兄好走!”

连初入门的幼学孩童都可倒背如流的洗剑歌诀经久不散,近万魂者无不为之仰首侧目。

那一个个仗剑而立的青衫身影,倒映在众人瞳中后似乎变得高大了许多。

无人意识到,在永魂之上,自魂兵问世以来,总是能见到那么一群人。

站时挺拔如松,坐时巍然不动,行时来去乘风,卧处吸吐如龙。哪里有不公不平欺人事,哪里便有磊落负剑游侠儿!

青袍老人一言不发,背着洪明转身,面朝青璇魂宗大殿方向。他本不愿来,可为了那座传承五千年的剑宗基业,却不得不来。

“青叶宗主高徒辈出,我洗剑崖自认不如,愿退出此届试剑,洪某告辞!”

洪邑背负亲子尸体,两手无法抱拳行礼,说完只得朝青叶这位问道东主隔空点了点头,随后洗剑崖众弟子拥簇洪邑朝山外疾飞而去。

魁木孤卿同样震撼莫名,一是因他印象中的点到为止的试剑比斗被转瞬颠覆,一是因高空久久不绝的歌诀余音。

他呼吸微促,抬眼环视一圈,只见站于殿前的诸多掌魂古井无波,依旧一副平淡模样。

身为圣地之主的青叶甚至还在把玩手中茶杯,茶杯摇摇欲坠,青叶却一脸认真,高空悲壮惨烈的一幕似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擅使刀者,刚直孤勇,悍猛无双;长用剑者,侠肝义胆,傲骨仁风!洗剑崖不愧为剑魂正宗,有真正的剑士风骨!”

魁木孤卿神色微动,扭头朝清冷话语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正巧对上一双幽怨明眸,女子见他看来忙偏过头去,那阵清冷声音的主人,正是她前方坐在靠椅之上的蓝眸掌座。

“魂术无眼”,贺兰刀干咳一声,压下了将要爆发的无数议论,“即便圣地遣出包括老夫在内的四名魂尊,也不一定能护住你等周全。望此后欲参与试剑的诸位魂者细细斟酌,考虑周全,殒命之人,魂宗概不负责!”。

“胜者继续,半刻之后可上场挑战。”

广场中部的宗门世家似早有预料,或者说他们从始至终都对试剑比斗的深层意义心知肚明,此刻听闻贺兰刀如此赤裸的揭开问道试剑的一角面纱之后,依旧尽显从容。

反倒是边缘处大多是初次参与问道盛典的游魂散人,各种议论八卦嗡嗡响起。

“死…死了!洗剑崖剑子被当众杀了!”

“不是说只是比斗吗?怎会比我在东洲抢魂石还要凶险?!”

“你懂甚么,真正的试剑早在昨日便已结束,听说这最后一日是不知道哪一届问道魂典后硬加上去的,好像是掌座大人的执法司出现之后,说是为了避免魂者频繁相斗惊扰凡俗才加上的……”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掌座大人百年前横空出世,打遍三洲无敌手才成为天下第一,执法司与永魂集也只存在了百年时间,这些个宗门世家哪一个不是千年传承,怎会因掌座大人多加一日试剑。”

“你他娘的爱信不信!千年?便是万年又如何?东洲韩家修行邪法,还不是被执法司灭了?你知道什么叫无双帝境吗?你根本是对力量一无所知!我懒得与你说…”

……

喧闹嘈杂中,魁木孤卿两眼微眯,看向半空裴洋的目光有些涣散。

他不是从未见过血的温室花草,恰恰相反,这一路走来,他亲手杀死的魂者已记不清具体数目,甚至还曾有过把一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打成肉糜的沉痛往事。

见洪明身死后之所以震撼出神,却是因那一位位负剑青衣。那种风貌,他从未见过。

用池江寒的话,那叫剑士风骨!

此时他再回忆之前一战,不由触动良多。

也许在听说他会死的时候,洪明便已明白了二人之间的差距。但他站在裴洋身前,便必须亮剑,只因他命魂为剑,与他一般命魂为剑的魂者都有另外一个称号,剑士!

很久以后魁木孤卿才明白,在凡俗之中,负剑之人还有另一种称谓,剑侠!

“大哥,我昨日经白沙魁首点拨,已寻到了属于我的掌魂之道,师尊也说了,我不用再去参与试剑。如不出意外,今日试剑结束便会随师尊回转掌座殿。这最后一日如此凶险,大哥你……”

魁木孤卿“嗯”了一声,似知道欲言又止的狄龙接下来想说些什么一般,轻声道:“你回去跟着池掌座好生修行,试剑结束后若无要事的话,我也会在青璇魂宗潜修一段时日,等你真正破入掌魂尊境,我自会寻你。”

“至于这最后一日”,魁木孤卿忽然偏头,用只有他与狄龙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道,“你大哥我非去不可,不然你嫂子便要跟着别人跑了”。

狄龙目瞪口呆,抬手扯了扯魁木孤卿风吹日晒显得有些发黄的紧致面皮,他在殿中时,池家小姐便会经常变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来戏耍他。

毕竟以他与魁木孤卿朝夕相处了两年之久的了解来看,那个总是一副忧愁面容的“孤卿大哥”,万万不会讲出如此轻薄跳脱的言语。

池墨泪还在“欣赏”主峰景色,端着南州雨花茶润喉的池江寒突然偏头“噗”的一声,喷了一旁的黑烟满身茶水,其身上从未散开的氤氲黑雾立即翻滚起来。

魁木孤卿目不斜视,极其认真的盯着霸刀大师兄观察,无视了随池江寒一同看来的四道目光,哪怕背脊处被那双蓝色眸子盯得生寒发凉,也不见他露出半点异样。

池墨泪看着掌座殿主满脸狐疑,在她走神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他的养气修为竟也会如此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