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李仁怀向陈春海辞行,陈春海知他这是要去江开郡,那边疫情仍未得到有效控制,百姓尚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虽然极是不舍,却也亲自将他送到绍阳城外。
刚走出城门,便见道路两旁黑压压站满了男女老幼,却是绍阳县百姓听闻李神医要走,自发前来相送。
绍阳县声望颇高的乡绅吴成远越从上前,对李仁怀抱拳道:“听闻李公子这便要离开邵阳,我邵阳百姓深受李公子活命大恩,实在是舍不得公子走。”一众百姓连声称是。
李仁怀见大家都说着挽留之词,一时间人声嘈杂听不真切,再看乡亲们脸上神情恳切,有些还红了眼睛带着泪。心下也颇为感动,当下运起内力朗声说道:“仁怀身为医者,治病救人只是本份,如今只是尽了本分而已,却得众乡亲多番照顾,实是感激于心。不是在下舍得众位父老,实是江开郡瘟疫未除,想着那边乡亲仍然朝不保夕,实在令人痛心疾首。在下须得立即前往,就此别过,望乡亲们体量。”说完抱拳向四方一揖。
他内力深厚,这几句话听似寻常,但在这嘈杂的人声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绍阳民众也刚从瘟疫的肆虐中走出,还处在谈瘟疫色变的恐惧中,虽尚存有留住李仁怀,大家才能安枕无忧的心思,但这损人利己之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家纷纷拿出自制的面饼、米糕等物相赠,李仁怀面对大家的殷勤哭笑不得,只得道:“乡亲们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只有一个肚子,哪吃得了这许多东西。”从一个老妪手中接过一个面饼,当众咬了一口,“仁怀吃了这个饼,便是承了邵阳乡亲们的厚意。大家就此请回吧,待南部瘟疫尽除,来年众位乡亲安居乐业后,在下再来叨扰。”
众百姓却不离开,只向两边让出道来,李仁怀在陈春海、吴成远陪同下堪堪走出人群,突有一个女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跪在李仁怀脚前:“恩公请留步!”
李仁怀一愣,便停住不行。
那女子抬起头,一双水杏似的眼睛泪光莹然:“小女子采莲受恩公活命之恩,实无以为报,还望恩公留下采莲为婢,让采莲服侍公子。”
李仁怀见她十五六岁,面目姣好,伸手将她扶起,皱着眉道:“姑娘有话慢慢说。”一面抬眼向四下张望,却不知谁是她亲人。
旁边一位大婶拉过李仁怀悄声道:“李神医,这位采莲姑娘是我邻居,那日她母亲被洪水冲走,她哥哥救母心切,跳进水中,也被冲走了。前些日子,她父女两染了瘟疫,父亲不治死了,她却活了下来。”说到此处,深觉采莲命苦,不由叹道,“唉!如今全家只留下她一个孤女,全靠邻里帮衬着过活,李神医菩萨心肠,不如将她留下,让她给你洗衣做饭,也算是做件好事。”
李仁怀对她际遇颇为同情,但知这大灾大疫之后,如此身世可怜之人比比皆是,自己实是爱莫能助,便对采莲道:“在下是此番是去江开诸地,那里道路崎岖难行、疫情情况不明,采莲姑娘才养好了病,实在经不得路途劳顿,还是留在绍阳方是上策。”
采莲双眼露出坚定神色:“小女子不怕辛苦,也不怕瘟疫,只要能服侍公子,以报恩情便好。”
李仁怀顿时觉头痛,拉过陈春海道:“陈大人,你看这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这样带着她上路,即使清清白,也会于她名声有污,让她以后如何嫁人?还请你想个法子。”
陈春海见采莲眉目如画,一双眼睛只痴痴的看着李仁怀,心中起了怜惜之意,到想成全了她。对李仁怀耳语道:“我看这姑娘可不想跟公子清清白白,公子莫如收了她,这秋日渐凉,也好有个暧床的。”
李仁怀平日里见惯了陈春海一本正经,此时见他说出这样的话,不由沉下脸来:“仁怀已有妻室,况且仁怀曾向她立誓,此生只爱她一人,决不会娶妾纳小。好男儿立世,自当言出必行,此类戏言,还请大人以后不要再提!”他说话故意抬高的声音,令大家都能听到,采莲听了眼中的光彩顿时暗淡下来。
陈春海见李仁怀说得义正辞严,不由低叹一声对采莲温言道:“采莲姑娘,李公子有要事在身,你如今身体虚弱,若是病倒在路上,耽误了李公子的行程,那江开的万千百姓耽误不起啊。”
采莲仍不死心,低着头咬着唇,双手绞着衣摆,轻声道:“我不会拖累公子的,若我病了,公子大可不必理我,只管去江开郡。”
陈春海叹道:“姑娘此言差矣,李公子劳神费力,好不容易才将你治好,又怎么舍得将你弃于道上?姑娘且留在县衙,与我夫人作个伴,日后若是相中了人家,我把你当闺女出嫁可好?”
采莲见陈春海言辞恳切,再看李仁怀一脸严肃之态,只有点头应了,却走到李仁怀跟前低声道:“请公子不要忘了,绍阳县还有人等着公子回来。”
李仁怀无奈摇摇头,与陈春海及乡亲抱拳为礼,告辞去了。采莲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两滴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李仁怀披星戴月,到了第三日入夜时分方到了江开郡,想着此时去刺史府太晚,便带着思茗去了“回春堂”。
此时回春堂早已打烊,门人睡得迷迷糊糊,听得“当当”打门声,以为是来请大夫的。懒洋洋的揉着眼睛打开门一看,却见一位青衫公子长身而立,天空皎皎明月,也不及他绝世清华,不正是自家少主却又是谁。
当即瞌睡全无,忙将李仁怀二人迎了进来,一面着人到后堂去叫掌柜,一面接过马缰,将马牵到马厢,多多加了草料。
掌柜的四十余岁,原是李家的老人,听得少主来了,忙披了外裳趿着鞋迎了出来,一见李仁怀忙拉着道:“属下接到少主要来江开的消息,掐算着再怎么也要再等上一两日才到,没想到竟是来得这么快,怠慢了少主,着实该打。”
李仁怀一摆手自身难保道:“是我心急走得快。你让人速备饭菜热水来,早些歇息去吧,明日一早我还有话问你。”
第二天辰时刚过,李仁怀便来到江开郡刺史府,递上名贴便在门口候着。这刺史府原来是江开郡的腹地,一路行来满眼尽是萧条之态。想是被洪水冲刷之故,便是这刺史府邸的朱漆大门也显得灰暗无光,只有门口那一对石狮子,兀自双目圆睁,威风凛凛。
正自负手想着心事,却听得一阵无比熟悉的哈哈笑声从里面传出,随即响起清越之声:“李兄脚程到是很快啊,本王刚前日刚到,李兄今日便来了。”李仁怀回头一看,晋王刘晟检带着一群官员迎了出来。
李仁怀没想到他也在此,心下暗道如此事情便好办了,当下淡淡一笑,长身一揖道:“参见晋王。”
刘晟检双手一扶,叹道:“本王正为这江开瘟疫发愁,李兄一来,本王就放心了,李兄快这边请。”挽着李仁怀的手,来到议事厅,刘晟检坐了主位,李仁怀坐了下首,随行官员分别按职级坐了。
刘晟检也不多言,直接问道:“李兄这一路上,想必也见到此处瘟疫依旧猖獗。”
李仁怀颌首道:“正是。”
刘晟检眉头紧锁:“李兄对此有何高见?”
李仁怀双手置于案上,沉声道:“在下一路行来,但见江开地处南部边缘,位偏僻,道险且阻,药材运输诸多不便,沿途我也替几位瘟疫患者诊治过,与江惟郡情况相差无几,只需调整几味药便是。今晨来此之前,我已去过本地最大的药铺回春堂,将防治和治疗瘟疫的药方交与掌柜,请他按此药方制成药丸,如此不但不用费时熬制,也便于保存运送。”
刘晟检闻言不由双眉一挑:“如此说来,这江开的瘟疫即可解除了?”
李仁怀摇头道:“却不尽然。那药铺掌柜说如今江开各药铺已无多少存药,他铺上的药材,最多只能让开江百姓服上三日。即便他拿了药方请药商供药,这往返时间也须七八日。”
刘晟检闻言不由心下着急:“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
李仁怀从怀中拿出两张方子呈给刘晟检道:“王爷,此乃是预防和治疗江开瘟疫的药方,请王爷立即令人誊抄数十份,用快马向邻近各郡县送去,令各地官府让当地药铺按此方制作药丸,做成一批便送来一批,各处官衙一起行动,想来定比一两个药铺行事快得多。只是如今南部各地存药极为有限,须得到其他地方想办法,是以请殿下换马不换人,以八百里加急到其他地方求药,只盼老天垂怜,能让这药接得上。”
刘晟检见他说得有理,细想一下也无其他方法可想,当即将药方交与书记官,依李仁怀之言誊抄了数十份,又令刺史着人选出数十匹快马和数十位精壮的差役,带着药方和钦差手谕向各处而去,只是令各差役带药回来时,先就近解决沿途用药问题,无须回江开汇合后又向各处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