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秋,尽管有专人负责打扫,一路走来,走廊上还是时常能踩到几片落叶,悉悉索索地响。凌风是真地生气了,他一直觉得秦云不够在意他,而这一次表现得最明显。他不是气她当众顶撞他,他在意的,是她似乎不曾考虑过他的感受。她应该知道他会反对她介入这次行动是为她好。或者说,这些天以来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感越来越清晰了。昨日的耳鬓厮磨,花前月下还留有余温,今天为何她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答案呼之欲出。“龙宏庭,龙宏庭……云儿,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凌风一拳打在身前的粗壮树干上,落叶徐徐而下,片刻便洒落一地。那一次,龙宏庭将秦云护在怀里,那个他都看出的关切眼神……可是,既然在意又怎么忍心去伤害她,伤害她所爱的人?灭庄之仇,秦云又怎会释怀?
凌风不知不觉来到了夏花亭,刚在亭内坐下,就有人跑来向他禀报道:“将军,太子殿下有请,已在正厅等候。”
凌风边起身边问道:“来了有多久了?”
“刚到。”
“去把刑将军和莫将军也叫到正厅,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忽地又停下了脚步,顿了顿,继续吩咐道:“然后再去秦小姐那看看,让郭克和柳意看紧点。最后再交给你一个任务,暗中跟着护云公子,切莫打草惊蛇、擅自行动,一切待今晚本王回府之后再做打算!”
“末将遵命!”那人领命退了下去。
凌风继续向正厅赶去,进了厅前的天井台,远远地就看到一身蓝色锦衣的龙宏泰背手而立,似乎在仔细研究着挂在正厅正墙上的巨幅字画,落款:傲天。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凌风进了正厅,朝着背对着他的龙宏泰行礼道。
“凌郡王请起。”宏泰转身弯腰将他扶起,“凌郡王何必行此大礼,在父皇面前都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凌郡王就当是我是微服出宫看望一个好朋友吧,以你我称呼就好。”
“是。”凌风起身,引着他在字画前的主座上坐下,自己则在左侧的木椅上落了座。“上茶。”一旁候着的丫鬟上了茶,凌风朝其点了点头,丫鬟退了下去,厅内只剩下宏泰、凌风二人。“微臣斗胆,不知太子殿下亲临将军府,是否有重要事需要凌风等人效劳?”
宏泰并不急于回答,轻啜了口清茶,回头又看了看那幅字画,这才道:“看来父皇真地很器重你,难怪世人皆说‘生子需若凌风’。”
“太子殿下谬赞了,这都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凌风不明白他话中之意,只得应和道。这又和他的来意有何关系。虽然可以说与这位太子殿下同生共死过,他却从未看懂过他。看似超凡脱俗,却又似乎早已看透一切;看似无意于权势身份,却又高贵从容得自然天成。回头想去,宏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的人生大起大落,几乎命悬一线,最后,他才是那位最淡定的那个人。在秦岚山庄找到他时,他慷慨就死;在他们还在担心如何安全出兰郡时,他随遇而安;在龙宏庭追至悦来客栈时,他沉着冷静;在祭祖大典时,他甚至表现得无欲无求,但凭天意。或许这才是帝王之相——猜不透,看不清。
“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谦。我也认为除了你凌风,无人能当此美名。父皇如此器重你,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超过了我,我想,只要是父皇的旨意,你也必定从不违抗吧?”宏泰微微笑了笑,云淡风轻般地问道。
但凌风听得出来,此话步步为营,只是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奥妙。于是照实答道:“这是自然,凌风为君臣子,自然应当唯帝王的圣旨是从。”
宏泰没有说什么,一个微笑代表了他的赞许。他沉默下来,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开口。一盏茶后,宏泰才徐徐开口:“凌风,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凌风忙起身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岂敢说‘请求’二字。如果有什么吩咐,尽管言明便是,微臣自当尽力做到。”
“不,这确实是一个请求。”宏泰放下茶杯,看着凌风认真道,“因为这件事必定会违背父皇的旨意。”说到这,宏泰顿了顿,观察着凌风的反应。凌风的神色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认真听着他的话。想了想,宏泰继续道:“宏安、双儿原来都不是我的血肉至亲,那么我就只有宏庭一个兄弟了,原以为他已死在兰郡西郊了,偷听到你们的对话我才知道,原来宏庭还尚在人世。假的宏庭自刎那天,父皇故意封锁了消息,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等我赶过去时,你们已经将他的尸体运走。我知道父皇下旨要你们今晚行动捉拿宏庭,我不希望他死……”
看着他认真的神态,凌风油然生敬,这样的胸襟才能君临天下吧。“恕微臣斗胆,他是你最大的威胁,他几乎置你于死地。或者这些你都并不在乎,但他伤害了皇上,还直接间接害死了这么多人,你不恨他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宏泰站起身来,“凌风,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恨他的人。他从未想过要我死,这个我能感觉得到。作为皇室子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本就是家常便饭,更何况他多次对我心软。已经有人代替他死了,我们何不当他已经死了呢?”
凌风跟着站了起来,一时却无言以对,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虽然他从来都对天佑帝的旨意不予置评,他会这么做自然是深思熟虑后最妥当的一个做法。但骨肉亲情面前,谁又能做到毫不动容呢?
“我希望你能放他一条生路。”宏泰在他身前站定道。
轻叹一声,凌风遗憾道:“微臣明白太子殿下的心意,也赞赏太子殿下的胸襟。但是,皇命不可违。请太子殿下相信,无论皇上做什么,都是为了您还有兰国好。”
“我知道,但是,法外还有人情,我答应你们,我会遵照父皇的愿望,遵照百姓的希冀,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好皇帝,但我不希望这一切都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他是我的亲弟弟,唯一的同胞兄弟!”宏泰有些激动起来,顿了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凌风,你可知道,父皇曾有意让云儿做我的太子妃。”
凌风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双拳紧握。
凌风的反应正合了他的心意,宏泰继续道:“那时她与玉无痕两情相悦,老师也并不希望她介入后宫争斗,那时我们也都还不到婚配年龄,此事才不再被提起。如今父皇也正在操心立太子妃一事,只要我稍加表示,你认为父皇会不会答应?”
“你不会这样做,你不会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凌风反而冷静下来,肯定道。
“对。”宏泰点了点头,“本太子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可是……你又如何肯定我不爱她?”
凌风沉默下来。
“我又如何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们小时候发生的事?有这么多地方可以躲藏,我又为何只想到那个酒窖?虽然相识已久,但你我沟通甚少,我又为何对你如此信任,将身家性命全部交在你的手中?”
凌风看着他,竟然在他向来平静的双眸中看到了波澜。他是认真的……可是,相处这么久,他从来都没有发觉。“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太子殿下这是在威胁臣下?”凌风的语气也不禁强硬起来,他凌风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不。”宏泰认真道,“我的本意并不是威胁而是请求。我了解你的忠诚,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云儿……我不知道我爱不爱她,我只知道她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如果我想勉强她,你现在恐怕已经要称呼她为太子妃。我从未想过勉强她,只当她是一个儿时的玩伴、乖巧的妹妹就好了。今天我会把这件事提出来,只是希望……保他一命。”
凌风再次沉默了,其实他又能说什么呢?宏泰威胁他是为了保护宏庭,他对秦云的喜欢也很纯粹,甚至毫无私心。
“我知道你不可能现在就给出答复,希望你好好想想。我能做的就是这些而已,至于结果,自有天定。”宏泰说完,唤来了随行侍卫,翩然离去。凌风看着他超然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游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