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陆冲霄奄奄一息地眼望着面前越来越近的海岸,感慨良多,最后却是千言万语地汇成了一句话:“活着真好。”

陆胖子在一旁嗤笑了一声以示鄙夷。

然后不知第多少次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

“我大哥还没醒?”

“无大碍,但确实没醒。”

“眼看就要到四圣王朝了,他还要继续无大碍到什么时候?”

“那谁知道,不过看你这副德性,说不定还没等到那就已经挂了。”

“借你吉言,到时别忘头前走给我开路去。”

两人都有些兀自强撑地斗着嘴,一如先前,却又逊于往昔。

“懒得和你吵,回去休息了。”陆胖子无精打采地摇晃站起了身,从甲板上往自己房间走着,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头看了陆冲霄一眼:“这次万一侥幸能活着回来,有什么打算吗?”

陆冲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之后颇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很多啊,不过都不想跟你说。”

陆胖子神色复杂地笑了笑,没再说话,就此转身离去了。

而陆冲霄在下意识回答完毕之后也是陷入了一种有些茫然的状态中,明明就感觉有很多事还没做,可事未到临头之前,似乎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先做哪一件。

矫情的很。

眯眼望着深秋正午的阳光,有些晒,却又有些冷。

“你就这么看着它,不怕眼睛被刺瞎了吗?”

莫禹柔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在了陆冲霄耳畔。

陆冲霄微然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长期晕船导致的恍惚还是突然就转性了,竟是没有再跟她斗什么嘴,就这么神色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再次将目光投向上空的太阳了。

莫禹柔这一个月隔三差五便会来嘲讽陆冲霄一番,而陆冲霄每每也总是身残志不残地跟她互相口头伤害,像今天这般一言不发,倒是确实反常到了极点。

莫禹柔也因此而有些诧异地追问道:“喂,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下也是好的啊!”

陆冲霄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不开心。”

“呃,蒙谁呢?”莫禹柔毕竟不是什么心肠歹毒之辈,见他如此时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出言打击了,语气也相对和缓了一些:“难道是害怕了?”

陆冲霄平淡反问道:“怕什么?”

莫禹柔对着相距不远的岸边努了努嘴:“马上就要到四圣王朝了啊!说不定刚一下船就得遭受一场又一场的血战,看你这样也不像多勇敢的人,肯定就怕了呗。”

陆冲霄有些不以为然道:“我没你们那么蠢,打不过跑就是了,谁还会留下继续跟他们死磕。”

莫禹柔面露一丝鄙夷道;“切,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

“你说是,那就是吧。”陆冲霄笑了笑,依旧没有争辩。

而他越是如此,莫禹柔便越觉他今日怪异的很,不禁有些好奇地追问了几句:“你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

陆冲霄摇了摇头:“偶尔反思一下自己而已。”

“那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没结论。”陆冲霄慢悠悠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人又没死,哪来的那么多的最后。”

“你今天……果然很反常。”莫禹柔还是第一次看他这副模样,下意识往后倒退了几步离他更远了些。

不过在她准备溜走之前,陆冲霄却是突然出言叫住了她:“看你也挺闲的,来打个赌?”

一听到“打赌”这两个字时莫禹柔的面色瞬间就变得异常不善了:“你又想坑我什么?”

陆冲霄轻笑一声道:“没什么,你要是输了直到上岸之前别再来烦我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莫禹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那我要是赢了呢?”

“你的马,还你。”

听到这个条件时,莫禹柔确实动心了。

墨兔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爱驹,在失去它的这段时间内莫禹柔始终觉得心中别扭得很。现在骤然听陆冲霄提出再以此作为赌资时,她确实很想立时就答应。

不过转而想了想后,莫禹柔却是立时又满含警惕地看着陆冲霄道:“你会这么好心地用墨兔来换取这么简单的条件?”

陆冲霄依旧淡然:“各取所需罢了,谈不到孰轻孰重,敢不敢赌你自己拿主意吧。”

莫禹柔内心挣扎片刻后紧咬银牙反问道:“那你这次想赌什么?”

“剪刀石头布吧。”

“什么?!”

莫禹柔满脸震惊地看向了陆冲霄,却发现他脸上并无半点戏谑之意,看样子竟是真的想赌这个。

“怎么,你连这个也不敢赌吗?”陆冲霄撇了撇嘴后幽幽叹息一声道:“也罢,那我就稍稍放点水提前告诉你,待会儿我出石头。”

“?????”

“三、二、一。石头剪刀布!”

陆冲霄自顾自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或许是出于下意识,莫禹柔已经顾不得再考虑他的葫芦里究竟再卖什么药,在同一时刻也跟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石头,布。

陆冲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攥紧的拳头,随之呵呵傻笑了一声,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还没骑过几次就又要让人领走了,感觉略有些小亏。”

莫禹柔却是依旧有些发怔地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有些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你的马在船舱另一侧,我就不跟着去交接了,自己去吧。”陆冲霄说罢微眯着双眼仰躺在身下的藤椅中养着神,一语不发地再也没有跟莫禹柔说话。

而莫禹柔直到即将行至船舱的拐角,依旧在满脸狐疑地转头看着陆冲霄的背影,想不通这家伙今时今日之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在她走后的许久之间,甲板上便再无其他人前来了。一阵寒风吹来时,陆冲霄略显单薄的衣衫随风飘摆着,显得有些冷寂不已。

“你已经无聊到需要用这种方法来证明还有人相信你了吗?”怒的身形缓缓出现,只是手里没有提着自己标志性的板砖。

陆冲霄依旧淡定得令人发指:“至少从效果来看,还不错。”

“说不定她只是脑子反应比较慢呢?”

“那我就管不着了,我更注重的是结果。”

怒双眉紧锁地直视了他许久后才缓缓开言道:“你很焦虑。”

陆冲霄微然嗤笑了一声:“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你说的那种情形吗?”

怒愈加笃定地点了点头:“就因为不像,所以才是。”

陆冲霄沉默片刻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其实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的第一分身会是以怒为本源之力而产生的。可现在我终于稍稍理解了一些,骨子中压抑越久的情绪,爆发出来时便会越明显。”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也许很久之后,也许……就是现在?”

“别做喜怒无常的家伙。”

“为什么?”

“因为凭现在的你,并没有承担随之而来代价的能力。”

“好像有些道理。”

“是常理。”

“本就无常了,哪里还有什么常理可讲?”

“晚矣?”

“大概吧。”

怒沉默着离开了,是真的一步步走离的这里,陆冲霄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落寞。

陆冲霄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就剩你了,出来聊聊?”

“能说的你跟别人好像都说过了,还有这个必要吗?”

“你也说是别人了,别人不是你,你也不是别人,自然是有的。”

噬木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依旧冷艳动人,只是眉宇间的一丝淡淡黯然比之陆冲霄还要明显几分。

“长话短说吧,快靠岸了。”

陆冲霄闻言哑然失笑道:“其实还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我在想什么你也都明白,再多说什么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既如此,又何必一定要让我现身?”

“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再多看几眼吧。”

“呵呵,想你那些女人们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前在这方面欠下的债好像确实蛮多的了。”

噬木虫后嘴角微翘轻笑道:“何止是以前?”

“过分了啊,我这还没上岸呢你就这么咒我?”

“对人不对事。”

“好吧,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纯粹……稍微说句瞎话安慰下我就不行吗?”

“我看就不必了,对你而言,总归都是些不入耳的废话,少说一句是一句吧。”

“所以我一直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太过透明,以至于连最后这么点小心思也暴露了。”

“现在后悔,是不是晚了点?”

“不晚。”陆冲霄淡笑了一声,随后却又微然摇了摇头道:“也不悔。”

噬木虫后静静凝视了陆冲霄许久之后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而后身躯如融化一般渐渐消失着:“靠岸了,一路走好。”

脸上的那抹温热之意正逐渐被寒风所吹散,陆冲霄缓缓从座椅中站起了身,没有询问任何人地一步步踏入了前方那片未知的领域当中。